一回到启福宫，余詹宁立马吩咐宫女太监退下，正厅里只剩她和沈予。
“妹妹，你刚才是……”
余詹宁可以肯定沈予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但具体是什么她还不清楚。
沈予回身，非常认真又无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俩都是大晟人，他们肯定想给萧元家再娶个大全的姑娘。我这刚有身孕，若是有其他女人进门，我断然接受不了。姐姐不也是？”
余詹宁上前两步：“元嘉对你情根深种，不会再娶了。”
沈予摸着肚子：“男人，可不好说。萧元家毕竟是大全人，他喜欢大全的女子，很合理。”
余詹宁不解，眼前的沈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元嘉只喜欢你。”
沈予轻叹一口气：“他眼下喜欢我，可这个社会本就是一夫多妻制，他还是王爷，怎么可能不会再娶呢。晚点好，能晚点就晚点。”
戍时，庆文殿。
萧浚川宴请萧元家，席间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宫女为他们斟满酒。
萧元家的手指摩挲杯盏的边沿道：“果香扑鼻，淳厚甘甜，不用喝都知道是好酒。这大晟不缺牛羊肉，可粮食蔬菜和酒品，还有茶叶，比起大全的，差多了。”
萧浚川笑笑：“回来了，以后这些好吃好喝的，都不缺你的。朕这几日太忙了，今天总算有时间能让我们兄弟二人共聚一堂。”
萧元家佯装叹气：“臣弟在大晟给大全丢脸了，皇上不怪罪，臣弟感激不尽。”
“看来你调戏盛慕怀的嫔妃，是真？朕还以为是他们故意栽赃给你的呢。五弟不是轻浮的人啊。”萧浚川问。
“盛慕怀有个嫔妃，在进宫前与臣弟相识，大晟人都非常热情奔放，他们不像咱含蓄，喜欢不喜欢的，都挂在嘴上。那个嫔妃对臣弟表达过好感，后来进宫为妃，还经常拿眼神勾搭臣弟。那日臣弟多喝几杯，她这眼神一飞……臣弟就没把持住自己……”萧元家讪笑道。“偏偏还让人瞧见了。”
萧浚川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不怪五弟。五弟是皇太后的嫡子，当初父皇令你为质，朕认为不妥，还屡次向父皇谏言，可惜父皇不听，你也知道的，父皇从前最喜欢的是太子，对他也最为宠溺，要不是宠溺无度，也不会……算了，不说了。”萧浚川倍感惋惜，说完还挑眉观察萧元家的反应。
萧元家举杯：“皇上，元嘉能从大晟回来，已经当做是老天的恩赐，十分珍惜。所以元嘉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逍遥度日，不问朝政。”
“五弟受苦了，以后的生活就按照五弟心意来。”萧浚川眼波一转，虚情假意。
在庆文殿喝得醉醺醺，萧元家被两个小太监扶着回到启福宫。
沈予和余詹宁听见声音都出来迎他，站在两个小太监中间的萧元家咧嘴大笑：“沈予！我回来了！”
沈予瞥一眼两个小太监并未离开，对于扑上来的萧元家嫌弃道：“一身的酒气，赶快去沐浴。”
萧元家仿佛没听见一样搂着沈予的肩膀就要往房间走：“我困了，明天再洗。”
“不行，脏死了，今儿不洗你就自己睡厢房。”
送萧元家回来的两个小太监冲着余詹宁恭顺地行礼：“夫人，奴才告退。”
十五日后，晋王府修葺完成，萧浚川下旨册封萧元家为晋王，赏三十个丫鬟，三十个杂役，还有账房、管家、厨子、护院一共二十人。
徐敛雪则以沈予贴身侍女的身份进入晋王府，连同太子的血书，一起藏在了距离皇宫不过十里的庭院。
整个王府的人都是萧浚川赏的，萧元家分不出谁是细作谁是无辜的人，干脆以沈予养胎需要安静为由，在她居住的听雨轩只留朱颜和小右子，成为王府里他最为放心的地方。
又是一年的初秋，晚上天气更冷，沈予坐在罗汉床上看书，萧元家进门带来一股寒气。
“孩子今天有没有打扰你休息？”萧元家站在距离沈予还有一米远的地方脱衣服，怕寒气会影响到她。
沈予放下书回道：“没有，今天很好，孩子很听话，我晚上吃了一大块馒头呢。”
换了衣服，萧元家坐到罗汉床边，和沈予中间隔了一个炕桌。
“萧浚川增收江河府的赋税后，江河府百姓不堪重负，典妻卖子、买卖妇女的事情屡见不鲜，江河府的知府连上三十七封折子还是不能改变萧浚川的想法。”萧元家一只胳膊撑在炕桌上，“我今天去拜访了樊将军，樊将军说他准备联合其他大臣上书，要求恢复江河府的赋税水平。”
沈予拨弄着腕间的翡翠珠子，道：“萧浚川登基还不到一年，可民怨却越积越深，对咱们来说，是机会。民怨如火，可烹小鲜，也能焚了这锦绣河山。”
萧元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腰带上的宝石，发出响声。
他负手踱步至窗边，道：“这件事我不能出面，萧浚川对我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我整日游园听戏，演了几个月，还得继续演下去。”
“对了，明天太后邀我进宫作伴，我早上去恐怕是晚上才能回。”
萧元家回身道：“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上次和你说，我偏爱余詹宁，明天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萧元家抿着嘴巴，厌烦又觉得无语。
沈予笑了，道：“她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我越听她的，她就越把我当自己人。”
萧元家撇撇嘴：“你假装听听就行，别当真了。”
“知道了。”沈予起身走到萧元家身边，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第二天早朝，年逾古稀的樊将军和其他几名官员联名上奏萧浚川，请求将江河府的赋税恢复从前水平。
萧浚川十分生气，怒斥樊将军倚老卖老，“江河府自然条件丰沃，粮食蔬菜连年丰收，提高他们的税率是为了大全其他地区的百姓好。”萧浚川眸子一沉，如同鹰隼一般，凝视着樊将军，像是要把他看穿：“朕看，樊将军年岁已大，不如告老还乡，莫要再问这世间事了。”
樊将军因为陈旧伤多，当场气得口吐鲜血，被太监扶了下去。
晚上萧元家一身黑衣打扮去看望樊将军，樊将军见他来了，挣扎着要起来，萧元家忙阻止：“将军好生修养，不要起身。”
“老夫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用呢，眼看大全国无宁日，不如去见了先帝，向先帝谢罪。”樊将军历经三朝皇帝，是大全一等一的功臣武将，忠君爱国之心比谁都要强烈。
萧元家眼帘低垂，忽然问道：“将军是如何看待当初太子弑父一事？”
“这……”樊将军语塞。“证据确凿，虽然老夫也不觉得太子是冷血无情之人，可那天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解释不了。”
萧元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交给樊将军：“这是太子临死前传出来的一封血书，字迹确为太子所写，将军看看吧。”
樊将军靠着床头，展开这封血迹早已透出纸背的信。
灯影晃动间，樊将军的脸色开始变化。这位曾经在万军阵前面不改色的老将，此刻面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读到第三行时，喉间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受伤的闷哼，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涨得紫红，连脖颈上的旧伤疤都变得狰狞起来。
樊将军的胸口剧烈起伏，愤怒与悲痛在他浑浊的眼中化为实质的火焰。那些干涸的血字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跳进他的瞳孔。
原本脸色苍白的樊将军脸色逐渐变红，愤怒、悲鸣笼罩着他整个人。
萧元家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萧浚川对大全子民并无一丝悲悯之心，家中赋税、开垦内河只为他游玩方便。三万亩良田被毁，十七个村落迁徙，就为了皇帝画舫上的歌舞能多行三十里。昏君一日不除，大全一日无宁日。”
樊将军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推开萧元家要扶着他的手，跪在萧元家面前，将军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他将血书郑重塞回萧元家手中，"一个月之后寅时，京城戍防要进行一年一度的换防，这次的守将是老夫当年的亲兵。只要五爷愿意，老夫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助您报仇！"
前坤宫。
淑贵妃和沈予围坐在炉火旁，两个宫女烤橘子和地瓜，将烤好的放在木质托盘上，送到两人面前。
淑贵妃手里拿着橘子，道：“哀家听皇上说，礼部侍郎赵大人的三女儿今年十五，刚好到了适婚的年纪，请皇上给指门婚事。皇上放眼看去，老五最合适……”她边说边注意观察沈予的表情。
果然沈予脸色马上就变得不悦，眉头皱围成一团：“然后呢？”
“皇上打算这几天就跟老五说，你呀也别生气，毕竟你和晋王妃都是大晟人，哀家虽然和你投缘，可是皇上顾及到老五的血脉，哀家不方便多说什么。”
沈予生气地捂着肚子：“他敢娶，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说着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就要走，淑贵妃伸手阻拦：“急什么呀，男人都喜欢懂事儿听话的，你瞧晋王妃，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老五的心不就越来越往她那边跑？”
“那我该怎么办？”沈予发愁。
淑贵妃冲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马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很扁。
“这是？”
“哀家在宫里二十多年，这东西是叫男人听话的东西，你每日在老五的茶水或者饭里放一点，大概十天半个月，他就对你言听计从，到时候皇上再要给他指什么婚事，只要你不同意他都不会答应。”淑贵妃笑得邪魅，笑的不怀好意。
沈予接过，将信将疑：“不会吃出事儿吧？”
“当然不会了，哀家在先帝身上用过，你就放心吧。一次一点就够，这包能用五天，下次你进宫哀家再给你拿。”
晋王府。
萧元家拿着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他刚准备凑近闻闻，就被沈予一巴掌推开：“离远点，别毒死你。”
萧元家笑笑，又给包回去，递给小右子：“去找个大夫问清楚是什么东西。”
“是。”得了令的小右子离开。
萧元家道：“埋了几个月的钱，原来说我坏话不是最终目的，是要借你的手下毒害我。淑贵妃够狠的。”
“我看是萧浚川感受到朝臣对他的不满情绪肆意生长，除了你这个最有可能被拥立的皇弟，他心里才能放心些。”沈予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接下来这个月，我忙，他也忙。他在等我死，那我就先送他上路。”
萧元家暗中与樊将军多次密会，并派白泽亲自去大晟送信，定下逼宫的时间和计划。
盛慕怀拿到信后立马召见林既朗父子商讨。
而沈予接下来每隔两三日就会被淑贵妃宣进宫，以闲话家常的由头打探萧元家的身体情况。
沈予按照大夫对毒物的描述，不经意地把每个阶段的症状都按在了萧元家身上，淑贵妃和萧浚川对萧元家中毒深信不疑。
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正是京城戍防换岗之际。
寒风如刀，刮过皇城高耸的朱墙。戍卫换岗的铜铃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两队禁军举着火把交错而过，光影晃动间，城墙下的阴影里蛰伏着数十道黑影。
萧元家身披玄色大氅，立于角楼飞檐之下，指节缓缓摩挲着腰间的龙纹剑鞘。剑未出鞘，却已有血腥气从鞘缝渗出——三日前大晟前锋已至京郊，今夜皇城九门之中，有四门的守将已换成了他的人。
“该去给皇上……拜个早年了。”他轻声道，拇指抵出剑刃三寸。寒光映亮他眼底血色，恰如宫墙下渐次亮起的火把，一朵接一朵，似黄泉路上引魂的灯。
丰德二年，皇帝萧浚川构陷太子弑父，为一己私利，戕害忠良，酒池肉林，铸鼎象物，被晋王萧元家和一群忠义之臣谋反逼宫，不得已退位，与其母被囚前坤宫。
第二年春天，萧元家在下朝后接到一封来自大晟的书信，看完他单边嘴角不屑地扯了扯，随手送到蜡烛旁烧了。
朱颜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喊道：“皇上，沈妃娘娘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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