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天,刺客没有出现。
夜幕降临时,广场上生起三堆篝火。
大锅炖肉的香气与酒坛的泥封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倘若细心观察,便能察觉到喧闹之下紧绷的弦。
两步一岗,三步一哨,巡逻队员的眼神更加锐利,不时扫向堡外无边的黑暗。
尽管有了吴猛的安抚,围坐在篝火旁的队员们,仍然时不时地往四处看,尽量掩饰内心的惊惶。
王戡也出来了,斜坐在特制的大椅子上,身上盖着褥子,强子和郎中爷爷紧随其后。
“三更索命,尽屠雍狗。”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戡脸色苍白,眼神却比前几日清亮了许多,他眉头微蹙,显然也感受到了那份潜藏的不安。
“富贵他们,该回来了吧?”
王戡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透着急切。
此刻,黑风口太需要一场胜利,无论是战场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来驱散昨日被刺杀的恐惧。
仿佛回应他的期待,堡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苟富贵、山猫、拴不住等十七人,押着几辆沉甸甸的大车,踏着火光走入广场。
他们身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像一群刚刚饱饮了鲜血的猎豹。
“银子!赏银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广场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先前那股压抑的气氛被冲散了不少。
苟富贵大步走到吴猛和王戡面前,抱拳行礼。
“总旗!猛哥!两万两赏银,全数运回!已按吩咐入库,派了双倍兄弟看守!”
“好!好!”连说两个好字,王戡激动得想要撑起身子,却又被伤痛按回椅中。
吴猛扶住他,目光却落在苟富贵身上,微微颔首,递过一碗酒。
“路上辛苦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能让周围人迅速安静下来的力量。
苟富贵接过碗,没喝。
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带着期盼、好奇,甚至残余恐惧的面孔。
最后定格在吴猛脸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表演式的激昂:
“哥!果然被你说中,鲁通那个王八蛋,根本没安好心!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就是想在风雷谷把咱连人带银子一口吞了!”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全场瞬间炸开。
“什么?鲁通真敢?”
“风雷谷?那里真有埋伏?”
苟富贵很满意这效果,他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述。
从进入偏关时鲁通假惺惺的笑脸,到风雷谷里冲出来的数十名匪徒,再到山猫那支、精准钉穿匪首咽喉的弩箭……
这小子讲得唾沫横飞,手势夸张,将特战队如何以少胜多,摧枯拉朽般解决掉那些穿着官军内衣的土匪,描述得淋漓尽致。
讲到如何扒掉俘虏的外衣,让他们跪在谷中,用匪首之血写下“替鲁将军剿匪于此”的木牌时,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哄笑声、叫好声、怒骂鲁通的声音汇成一片,之前的恐惧似乎在这集体性的宣泄中被暂时驱散。
吴猛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苟富贵讲完,他才缓缓站起身。
他一站起,所有的喧嚣,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按下,迅速平息。
篝火噼啪作响,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端着酒碗,目光沉静地扫过堡外那片深邃的黑暗。
声音清晰地传开,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仿佛不只是说给场中的人听,更是说给潜伏在黑暗中的耳朵。
“这一碗,”他举起碗:“敬王总旗!没有他顶住压力,给咱们撑起这片天,就没有黑风口的今天!”
众人肃然,朝向王戡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碗。”吴猛转向苟富贵和所有队员,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敬所有兄弟,所有的父老乡亲!敬你们在河西以命相搏,火烧黄草岭!也敬你们今日,在风雷谷挫败阴谋,扬我军威!这银子,是大家用血、用生命、用智谋,堂堂正正挣回来的!谁想伸手,就剁了他的爪子!”
“吼——!”众人热血上涌,齐声呐喊。
紧接着,吴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意味深长,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暗,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
“至于第三碗……”
他顿了顿,场中静得能听到火苗窜动的声音。
“敬那个藏头露尾,只会趁着夜色,暗施冷箭的河西鞑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气氛瞬间紧绷。
吴猛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以为,杀一个哨兵,留几句狠话,就能吓住我黑风口,铮铮铁骨的英雄吗?就能让我们寝食难安,军心溃散吗?”
说到此处,他将碗里的酒泼洒在身前的地上,酒液渗入泥土,嗤嗤作响。
“她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她只会让黑风口更加团结,让兄弟们更加警惕!让我知道,这片猎场里,除了明面上的豺狼,还有躲在阴影里的毒蛇!”
他上前一步,身形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高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与掌控力:
“你玩的把戏,不过是我吴猛玩剩下的!自以为藏在暗处,我就找不到了吗?削几块树皮,钉几根簪子,就能乱我军心?”
吴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信与轻蔑。
“鞑狗听着!从今天起,黑风口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画好的猎场!你们看到的,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你们听到的,是我想让你们听到的!黑风口,是你们的囚笼!只要老子高兴,你便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这番话,既是说给河防队员们听,更是赤裸裸地隔空喊话。
警告加达罕,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他明确地告诉对方:你的行踪我早有预料,你的伎俩我已看穿,这里,我才是主宰!
“现在。”吴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场中激动不已的队员们,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松:“银子到了,酒肉也备好了!把心都给我放回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精神头养足了,分银子!”
“分银子,分银子!”
震天的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少了惶恐,多了铁血与豪情。
觥筹交错,欢声雷动,队员们顿时欢呼起来,庆功宴的气氛真正变得热烈而踏实。
堡外不远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两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层叠的障碍,死死盯着那片火光通明、人声鼎沸的广场。
萨仁压低声音,用胡语道:“主人,他……他好像知道我们没走?”
加达罕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吴猛那番话,如同带着倒钩的皮鞭,抽在她的骄傲上。
她看着那片被她视为猎物、此刻却如同张开巨口的烽燧堡。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吴猛的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危险,也更……令人兴奋。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眼中燃烧起混杂着屈辱、愤怒与强烈征服欲的火焰。
广场上欢声雷动,大家沉浸在将要发银子的兴奋中,谁都没有留意,自始至终,一直没有看到柳振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