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斥候撕心裂肺的悲鸣,像一把无形的铁钳,狠狠攥住了坤哈的心脏。
他豁然回头。
视线的尽头,一道粗大的黑色烟柱,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直插云霄,将半边天幕都熏染成了绝望的死灰色。
那是大军的命脉——粮草辎重营的方向!
“首领!”
“是汉人的骑兵!他们从后面摸上来了!”
“粮草!我们的粮草全完了!我们被包饺子了!”
恐慌,比草原上的野火烧得更快,瞬间席卷了整支军队。三千匹战马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嘶鸣声此起彼伏。骑士们的脸上,再不见半分贪婪和嗜血,只剩下被前后夹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惊骇。
坤哈那张狰狞的刀疤脸,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黑衣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一个陷阱!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绝命之局!
先用那神鬼莫测的妖弩,当头一棒,打掉他们的胆气,让他们心生畏惧。
再用一支神出鬼没的奇兵,绕到身后,一把火断了他们的所有后路!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在故弄玄虚!
他是真的,要将自己这三千草原雄鹰,全部埋葬在这里,做他脚下冰冷的枯骨!
“首领!冲吧!”
独眼副将巴图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尘土,独眼中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后面是敌人,前面是雁门关!不冲,我们全都要饿死在这里!”他嘶吼着,“冲进去,才有活路!”
坤哈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
冲?
他何尝不想冲!
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道由死亡组成的钢铁风暴,就是那三十多名连人带马被射成肉泥的勇士!
那个男人,和他手里的那架妖弩,就是一尊挡在关城前的死神!
冲,是送死!
不冲,是等死!
城楼之上。
林凌俯瞰着下方那支已然乱成一锅粥的突厥大军,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身后的张谦一个激灵,立刻领会了意图。
“擂鼓!”张谦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咚!”
“咚!咚!咚!”
刚刚还在敲着丧鼓的巨大战鼓,此刻换了两名赤膊壮汉,他们抡圆了胳臂,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鼓槌狠狠砸下!
鼓声沉闷,压抑,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死之气,传遍了整个雁门关,也清晰地传到了关外每一个突厥骑兵的耳朵里。
这鼓声,不再是哀乐,而是一道催命符!
“他在挑衅我们!”
“这群汉狗在看我们笑话!”
一名年轻的突厥百夫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死亡降临前的煎熬,他双目赤红,猛地抽出弯刀,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草原的勇士,没有被饿死的孬种!”
“弟兄们,跟我冲!杀了那个穿黑衣服的汉人!”
“杀!”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第一个脱离本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朝着雁门关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一头狼动了,整个狼群便再也按捺不住!
“杀!”
“冲进去抢光他们!”
“为了牛羊!为了女人!杀啊!”
被逼入绝境的狼群,终于露出了它们最原始、最疯狂的獠牙!
没有阵型,没有试探。
所有幸存的突厥骑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失去理智的野兽,朝着那洞开的城门,发起了自杀式的、铺天盖地的总攻!
大地,在数千只铁蹄下剧烈地呻吟、颤抖!
那股汇聚而成的庞大杀气,几乎让城楼上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张谦身后的守城士兵,一个个脸色煞白如纸,不少人握着兵器的手都在筛糠般地抖动。
他们这辈子,何曾见过如此疯狂,如此不计生死的冲锋!
“大人!”
张谦下意识地挡在林凌身前,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下令吧!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林凌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将他拨到一旁。
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死亡潮水,仿佛在欣赏一副壮丽的画卷。
“急什么。”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一群来送死的罢了。”
他转过身,扫了一眼身后那些几乎被吓破了胆的士兵。
“都把眼睛睁大了,看清楚。”
“看清楚,你们效忠的,是何等存在。”
“也看清楚,我林凌,将如何为你们带来一场,前所未闻的胜利!”
这几句话,在每个守城士兵的脑中炸响。
方才还因恐惧而发软的双腿,此刻竟重新灌满了力量。
他们死死盯着林凌那道并不算魁梧,却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背影,胸中那颗快要被吓破的胆,不知不觉间,被一股滚烫的、名为“希望”的东西重新填满、撑爆!
一个老兵油子狠狠一抹脸,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转头对身边一个刚入伍不久、抖得跟筛糠似的新兵蛋子嘿嘿一笑。
“小子,还抖吗?”
那新兵蛋子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在颤抖的手,却猛地挺直了腰杆,学着老兵的样子吼道:“抖个屁!老子现在……恨不得下去宰了那帮狗娘养的!”
恐惧,并未消失。
但当一个人站在你身前,告诉你他将带来一场前所未闻的胜利时,那种恐惧,便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林凌没有再回头。
他伸出手,重新握住了那架连发神臂弩的摇杆。
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独有的厚重质感。
这是力量的触感。
人潮之中,坤哈被疯狂的部下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冲锋。
他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再次将手放在妖弩上的身影,一双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那里面交织着狼的凶残与穷途末路的悲凉。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后是绝路,身前是死路。
“全军冲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咆哮,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不计伤亡!”
“给本首领,用人命,把那座城门给我堆出来!”
“吼!”
残存的草原饿狼,发出最后的、响彻天地的嘶吼!
四百步!
城楼上的砖石在剧烈地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
三百步!
那汇聚成一股的野兽咆哮,几乎要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马匹的腥臊味混杂着男人的汗臭,扑面而来!
二百步!
最前排的突厥骑兵,那一张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庞,已经清晰可见!他们手中的弯刀,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光!
他们已经能看到城门洞里那幽深的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数不尽的牛羊与女人!
张谦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他死死攥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人!可以了!再近就……”
林凌却只是侧过头,对他露齿一笑,那笑容在血色残阳下,竟显得有些……灿烂。
“别急。”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跟朋友闲聊。
“让他们再跑近些,让他们把希望看到最真切的时候,再亲手捏碎。”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凌握住摇杆的手,动了!
他没有用蛮力,动作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只是轻轻向下一压,再向上一抬!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机括咬合声,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却又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上弦!
紧接着,林凌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弩机上那枚小巧而精致的扳机。
序幕,至此拉开。
屠杀,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