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眨眼便过。
这天,陈家门前忽地停下数辆奢华的车马,尘土被风卷起,马蹄声、车轴声夹杂着轻微的叱咤声,一下子惊动了附近的街坊。
气氛莫名有些肃穆。
“到了,三爷。”一位须发皆白、衣着笔挺的老者快步上前,恭敬地向车内禀报。
他名唤福伯,是郭家世代服侍主家的心腹长随。
车厢内,一个中年男子撩开帘子,面容沉稳,一身黑金纹的袍服上隐隐浮现出象征瞭望都的纹章。
正是郭家现任家主,郭明。
他们一行人,自瞭望都启程,长途跋涉穿越千山万水,终于赶到了丰海城。
然而郭明下车之后,看着眼前陈家的宅邸装潢,却不由皱了皱眉。
目光在那扇并不宽大的青木门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看门前的青石阶,不觉有些狐疑。
这地方……怎么看起来如此寒酸?
毫无仙府气度,甚至连个守门的家仆都没有站在门口迎客。
“这陈洛,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
郭明侧过脸看向福伯,语气透着几分不悦,“我记得你说他是赤风宗核心,还曾斩杀过地榜上的强敌,为何门庭如此简陋?连个门牌都没有?”
闻言,福伯赶紧上前半步,双手拱得更低了些,赔笑道:“三爷所言极是,不过这宅院门庭,终究是身外之物。”
“真正的高人,从不拘泥于排场。修为越高,越喜返璞归真。陈家主年纪轻轻便有如今修为,兴许正是这类喜欢‘深藏不露’的风格。”
郭明轻哼一声,既没赞同,也未再追问,显然对这等“朴素”说辞并不感冒。
但他也懒得在这些小节上多费心神,反正此行只是走个过场。
“那就看他究竟能露出几分本事吧。”
说罢,他负手站定,神色冷淡。
福伯见状,不敢怠慢,立刻几步上前,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恭恭敬敬地叩响门环。
“丰海陈府,郭家来访,特自瞭望都而来,登门拜见!”
他一边喊,一边内息运转,将声音送入宅院之中,颇有几分震慑气势,唯恐院中之人怠慢了自家三爷。
“嘎吱!”
大门缓缓打开。
门缝之中,探出一个灰袍青年的脑袋,正是陈府旧人,祁不岳。
他扫了一眼门外,神色不显波澜,语气也平平淡淡。
“郭家?瞭望都?你们找谁?”
“还请小友通禀一声。”
福伯态度依旧恭谨,双手抱拳道,“我们郭家三爷特意前来,为的是答谢陈家主救小女之恩,还请通传一声。”
“那还真不巧。”
祁不岳摊了摊手,语气坦荡,“家主已经闭关了,你们想见,也见不着。”
这一下,把福伯愣住了。
陈洛不是才从东陵回来的么?怎么转眼就闭关了?
哪怕是借口,也未免太敷衍了些。
郭明眼皮一挑,却没有发话,只是微微侧头,等着福伯继续交涉。
福伯只得上前一步,语气依旧温和:“小兄弟,家主是否闭关,不妨先请你通报一声。我们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三爷亲自登门,已是诚意十足。”
他话语中虽没有明言身份压人,却隐含着几分上位者的自觉。
然而祁不岳却根本不吃这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你们有没有诚意,那是你们的事。”
他说得不紧不慢,语气中透着一股从容与冷静,“家主闭关这件事,早就提前交代过我了,我自然要照办。”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直截了当地道:
“就算你家老祖来了也没用,家主闭关就是不见客,之前就已经交代过我了。”
“当然,如果你们非得要把整个陈家给拆了,或许真有可能见到家主,只不过后果如何,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祁不岳话锋一转,轻飘飘地说道:“不过,你不是说你们是来道谢的么?那就把东西放下吧,我可以代为转交。”
这番话听在郭明耳中,脸色顿时黑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额角的青筋也微微跳动,火气在胸口越压越旺,差点就压不住了。
要说陈洛狂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是宗师大能,真有那本事,可祁不岳不过一个看门的,凭什么也能这般张狂?
“我让你去通报,你是耳聋了吗?”
郭明一步上前,眯着眼冷冷盯住祁不岳,“我可是瞭望都郭家的郭三爷!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自认身份摆得够高了,这种地方的人听见“瞭望都郭家”这几个字,哪一个不是立马恭恭敬敬?
然而祁不岳依旧不卑不亢,甚至嘴角还挂着淡笑,仿佛根本不把郭明的怒火放在眼里。
“听到了啊,然后呢?你们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非得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祁不岳嗤笑着,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压迫感。
“说到底,我还真看不出你们是来道谢的,倒像是上门找茬的。”
“你!”郭明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没拔刀动手。
“我懒得跟你这种看大门的废物废话!快去把你们陈家的主管叫出来!你不够资格和我说话!”
他咬着牙,双目怒瞪,拳头在袖中紧握,青筋暴起,若不是还挂念着身后女儿的颜面,他早就让祁不岳趴地上了。
但祁不岳依旧神色淡定,甚至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还真没用,你说的孟主管他们,也闭关了。”
“闭关?又闭关?”
郭明气笑了,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家主闭关,主管也闭关?你们陈家难道整个都闭关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们家没人管事了是吧?!”
祁不岳耸了耸肩,不急不缓地答:“怎么没人?我不就是人嘛,只不过我负责拦不速之客。”
“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动手,把你脑袋拧下来?!”
郭明已经快被气炸了,胸膛剧烈起伏,胡须也在怒火中抖动。
“要不是因为陈家主对我家小女有恩,我早他娘的...”
“爹!”
这时,马车中终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恳切。
郭碧春推开车门,面带疲惫地走了出来,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恩公不愿见客,我们便不要再强求了。就此离去吧。”
她话说得委婉,却不容置疑。
尽管内心的失落如潮水般涌来,可她仍强压下所有情绪。
因为她清楚,她父亲的性子若继续闹下去,只会让事情愈发难堪,甚至给陈家留下恶劣印象。
更何况,这一趟来丰海,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来之前,她曾一再劝阻郭明不要亲自登门,但郭明强硬地否决了她的意见,执意亲至。
她也明白,父亲不是为了道谢,而是想“招揽”陈洛。
可那怎么可能呢?
她自己都心知肚明,陈洛是什么人物?
怎可能屈居于郭家这点浅井之地?
这一程,她只是陪着父亲来“撞撞南墙”罢了,好让他死心。
果不其然,这一撞头破血流。
郭明望着女儿那落寞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动摇。
可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回去?咱们从瞭望都一路颠簸,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结果人影都见不到,就灰溜溜地回去?”
郭明皱眉冷哼,语气里满是不忿。
“一个小小的地方宗族,有什么资格对我郭三爷摆架子?!”
“在瞭望都,动动手指头,这陈家都得给我跪下来!”
然而祁不岳依旧冷笑着,懒得再理他,甚至转身都打算关门了。
这时,郭碧春再次开口,温婉又坚定地说道:“爹,我们走吧。”
“我们来是感恩,不是来争威风的。若执念太深,反倒亵渎了恩公的清誉。”
她话虽柔和,却犹如当头棒喝,把郭明一时的傲气生生打断。
“你看,你女儿就挺通情达理,况且她说的没错,你不走也没用。”
“你不是说陈洛闭关了么?那我们干脆就在这里住下,等到他出关为止总行了吧?”
郭明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咬着牙强忍怒火,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死看门的”。
堂堂瞭望都郭家三爷,亲自屈尊而来,结果却连门都进不去?
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他眼中泛着火星,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动手。
“没门儿。”
祁不岳语气不紧不慢,眉毛都没挑一下,“家主闭关之前就已经交代了,没有他的授意,任何人不得踏入陈家一步,不论是谁。你若不服气,那也没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挪了挪脚步,背靠着大门,仿佛下一刻要将整座宅院扛在身后似的。
“我只不过是个看门的罢了!”
他咧嘴笑了一下,“可这大门,家主没点头,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让进。”
“你……”
郭明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得咯咯作响。
“你这是非逼我动手是吧?!”
在瞭望都,他郭明是什么人?多少人见了他都要弯腰作揖,生怕得罪。
可如今到了这破地方,竟然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门房,居然敢如此当面驳他面子?!
“我劝你冷静点。”
祁不岳不闪不避,依旧顶着那副不卑不亢的笑,“别看我只是个门卫,但我能站在这儿,背后站的可不是我自己。”
“你也说了,你女儿欠了我们家主一个人情,按理说你们来答谢,我本不该拦你,但既然家主不见客,那我也只能照规矩办事。”
说着,他耸了耸肩,语气故意放软了一些,“算我求你了,别为难我行不行?我这个看大门的位置,好不容易才混到手,宗门都退了才有个立锥之地,你一动手,我这饭碗就彻底砸了。”
“好!你说的真好听!”
郭明气得笑出声来,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福伯,你听见了?这小子连求我们都敢拿出来说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今日我倒要看看,没有他陈洛点头,我还真就进不去这道破门?”
“是,三爷。”
福伯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犹豫,但依旧踏前一步。
他自然知道这般做法未免有些失礼,可陈家这边态度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郭家不远千里,自瞭望都一路奔赴至此,本就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如今还要连院门都被拦着不让进,那可就不是不给面子的问题,而是往脸上扇耳光了。
“这位小友...”
福伯摆出一副笑脸,试图缓和气氛,“我们是抱着诚意来的,不是寻仇的。你若再这般强硬,那就是逼我们撕破脸了。”
“再怎么说,我等也是客人,若是连门都不让进,将来若让你们家主知晓,恐怕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我劝你啊,还是识相些,把门让开。”
祁不岳的脸色也随之一沉。
说到底,这些人从头到尾,根本没将陈洛和陈家放在眼里,甚至连他说的话,都压根不听进去半个字。
“都说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要是非要硬闯……”
他眯起眼,气息一收,右手悄然抬起,“那就试试看吧。”
“哎……何必如此?”
福伯轻叹一声,随即脸色一变,体内灵力鼓荡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