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夜心乱如麻，近距离瞧着林傲雪，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林傲雪哭泣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锋利的长锯，在他的良心上来回切割，备感煎熬。
“有记忆开始，就每天看到爷爷，奶奶，爸妈，四处奔波，流离...”
“那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一家人，总不能团团圆圆，聚少离多，爷爷说，他们忙着给我摘星星呢，要给我摘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保佑我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我等啊等，盼啊盼，就想着，一定要把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挂在床头，它一定会保佑我...”
“所以每次我都不哭，每次扎针深入骨髓，每次治疗痛不欲生，我都不哭，我要等他们摘到了那颗星星，保佑我...”
“可是啊，我本就是被上天诅咒，厄运缠身的人，又怎么有资格得到哪怕一丝上天的悲悯...”
“是我...是因为我...爸妈不在了，奶奶也走了，他们...他们不在了...都不在了...”
林傲雪身子颤动的弧度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低，轻声呢喃，自言自语般的哭诉。
这一刻，她像极了一个溺海的人。
悲伤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直至将她吞没，沉入深海...无法逃离，不得解脱...
唯有下坠...
再下坠...
沉沦...
再沉沦...
瞧着眼前悲痛欲绝的林傲雪，宁夜沉默了，目光闪烁间，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他心有不忍，伸出手，想给眼前这少女那么万分之一的一点安慰。
可手刚抬起，就停滞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落下。
这一刻，饶是宁夜看遍了人间险恶，世道沧桑，也不由得悔恨万分，后悔对眼前的少女，做出了先前的事情。
满满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宁夜心如刀绞。
“我真该死啊！”
他当然毫不怀疑林傲雪所说这一切的真实性。
像林傲雪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将自己的盔甲放下，将隐藏在心底最深的伤疤揭开来说谎。
他心知肚明。
同时宁夜也十分自责，怎么就脑子一热，看谁都是豺狼了呢。
也只怪前一世的伤痛太过刺骨，让他对谁都怀有几分警觉。
宁夜叹了口气，实在是架不住良心与道德的谴责，深吸了口气，退后一步，朝林傲雪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我错了！”
宁夜低着头，甚至都不敢看林傲雪一眼。
他态度积极，十分的诚恳，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林傲雪蜷缩在沙发里，眼眶红红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压根止不住。
她看着宁夜，满心不忿，“我...我只有爷爷了，你...你为什么要污蔑...污蔑爷爷...”
林傲雪愤怒又委屈，鼻头发红，不断抽噎着，绝望伤心，却依旧难以原谅，宁夜竟将林老爷子的用心想的如此不堪。
面对林傲雪的质问，宁夜肠子都悔青了...玛德，我真该死啊...
但前世今生这种事情，说出来谁又能信。
沉默了良久，宁夜终于是抬起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对于刚才的事情，我深表歉意，希望你能原谅，至于...”
宁夜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眼底闪过一抹挣扎痛心的绝望，而后没有半分躲避，直视着林傲雪的眼睛，沉声道：
“至于为什么，我这么说的话，可能你会理解。”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家里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伙人，说是城里来的，很早以前就看中了我的小狗与众不同，要带到城里，让它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们出的价格很高，对小狗很好，也很喜爱，热情，爸妈都很心动，我虽然很不舍，但还是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们，把它带走...”
“我本以为，小狗会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我一辈子也接触不到那种，奢华别墅，大鱼大肉，但...有一天，当我再看到小狗的时候，是在村外的狗肉馆里。”
“它长大了，也长胖了，却也成了别人刀下的一块肉，那时候，它看着我，挣扎着，大叫着，哀嚎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宁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满心的酸涩。
“所以，你以为我们对你的特殊照顾，是把你当成了刀下的肉，居心不良？”林傲雪道。
“嗯。”宁夜点头，没有否认。
这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亲身的经历，历历在目。
眼见宁夜脸上的痛苦不像假装，林傲雪微微歪着头，靠在沙发上，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她沉默了很久，随后才坐直了身子，擦干了脸上的泪。
“我能理解。”林傲雪低声道。
小狗与她，境遇虽然不同，但都是同样的不幸，她深有感触。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估计从此之后，对所有人都会怀有戒备，绝不会让任何人，再靠近，带走，伤害自己的小狗。
见林傲雪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宁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宁夜试探性的开口。
“但我不原谅。”林傲雪态度坚决。
理解归理解，原不原谅，就是两码事了。
更何况，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刚刚，竟然想对自己做出了那种事情！
林傲雪面如寒霜，脸色铁青一片。
从小到大，她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想着想着，林傲雪鼻头一酸，眼泪又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她迅速擦了擦眼睛，直接转身上二楼。
临到楼道口，林傲雪挺住脚步，转头看向宁夜，再没有了一点柔和，亲近，只剩下一片发自肺腑的冷漠，疏离。
就好像，头一次看到宁夜的时候，态度降到了冰点。
“我没拒绝，是怕爷爷担心，但是，也不意味着我接受了你。”
林傲雪冷声道：“今天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但活动范围仅限于一楼，如果你敢逾越半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保证，就算是死，你也休想。”
说完，没有任何一丝的犹豫与迟疑，林傲雪转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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