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京城的茶馆由来已久。
苏南星光顾的这地儿属于四类大茶馆中的二荤铺。
大茶馆有红炉馆、窝窝馆、搬壶馆三类，后添加二荤铺变成四大类。
二荤铺不同于饭庄，也不同于饭馆，跟切面铺、‘大货屋子’之类也不一样，是一种既卖茶水又卖酒饭的铺子。
所谓二荤，并不是卖猪牛羊肉的原因，而是铺子准备原料算一荤、食客自携原料交给灶上去加工，名为‘炒来菜儿’为一荤，才称之二荤铺。
烂肉面属于四九城独有的食物，形如卤面，但卤汁儿淡且不用肉片，纯靠佐料调配特殊的类肉风味儿。
一大份烂肉面，软软坨坨，恨不得筷子停顿久了面就能抻断，入口即化，料味儿浓郁，确实很独特。
道一声物美价廉绝不为过。
苏南星闷头扒面，连汤口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身上隐隐出了一层虚汗。
该是时候去见识见识这个时代的澡堂子文化了。
苏南星起身往奶站走，边走边寻思。
前些时日他都是在自己家蘸水搓澡，因为兜里没有澡票，还没到传说中的清华池涨见识呢。
发饷的同时也会刷新粮本、副食本、煤本这些，以及发放劳保手套票、洗澡票、胶鞋票、布票等……
一站地的路程，苏南星溜达了十来分钟就到。
刷脸进了单位，便直直往后院走去。
苏南星现在是奶站的红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毕竟从送奶工一跃成了高级奶检技术工，这跨度说扯淡都是轻的，堪称分叉到脖颈了。
苏南星穿过前院，远远便瞧见站长王福申夹着黑色的皮革公文包从办公楼门厅走出来，旁边还跟着副站长刘廖勋。
“小苏，你等等，我正好找你有事说。”
王福申招手，大声喊住苏南星。
刚巧苏南星也是奔着王福申去的，当即掉转方向朝两人走去。
原本苏南星还想回办公室先给王站长打个电话，然后再礼貌过去，运气这么好，显然不用麻烦了。
“王站长，刘站长。”
“苏同志忙完市局那头的工作啦？”
刘廖勋笑着问。
作为主管后勤、财务的副站长，考勤也是他的份内事儿。
“快了，今天没任务，就抽空回来一趟。”
“好好干，你可是咱们奶站最年轻的高级工，我们都看好你呀。”
刘廖勋刘副站长夸了两句，先一步离开。
“去你办公室说吧，钥匙带了没？”
“带了，一直带身上呢。”
苏南星边走边掏出钥匙。
他倒是没挂到腰带裤鼻儿上，因为净化空间更方便，也更安全。
进了屋，桌子稍有浮灰。
京城的天风沙还在治理初期，一天就浮灰一层，何况苏南星这种出去不止一天的情况。
“回头让老陶给你挂个窗帘，这灰可真不少。”
“奶检科这楼前是风口，挂窗帘也够呛。”
苏南星拎起两个暖瓶晃了晃：“王站长您稍等，我去隔壁换壶水过来。”
综合办公室里没人，估计下午有人值班离岗，也有人在二楼做奶检实验。
苏南星换了一个暖瓶，回来给自己和王站长倒上水。
这年头的领导也没什么架子，苏南星去换水，站长王福申撅着屁股把俩凳子和桌子都给擦了。
“你床上的被褥呢？”
“清华园呢，去的时候没考虑那边有，就把这里的带过去了。”
“家里的被褥够用吗？回头清华园完了事就拿回家，别往这边折腾了，我明天让老陶给你重新申请一套。”
“谢谢站长。”
有便宜不占不行，不能让站长觉得自己太清高。
而且站长钦点福利，这也是一种站队的信号。
苏南星想都没想直接表态。
“是这么个事儿……”
王站长客套完，对苏南星态度很满意，立刻便开始他喊住苏南星真正的意图：“我听说你当众跟一个小大夫搂搂抱抱了？”
“啥？”
苏南星一个激灵。
“居委会说你相中了防疫站一个女同志，头一回相亲刚进门就抱上了？”
“哪……咳咳。”
苏南星想说‘哪有的事儿’，但再一琢磨，貌似说的也没错，只是太过于笼统了些。
“王站长，其实吧，这事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行了，你们小青年的事儿啊，我还真看不懂了。”
站长王福申摆了摆手：“既然你们互相喜欢，这门亲事我代表组织同意了，人家姑娘也在清华园出任务呢，是吧？”
“哦，嗯，是的……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吧什么啊吧。”
站长王福申一副长辈调教自家晚辈的姿态：“忙完任务回来找我，我给你开证明，既然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能一直拖着不吱声？”
“当爷们得该负责的时候就得支棱起来，你不着急，让人家姑娘咋办？防疫站那头都要嚼舌头根子了。”
苏南星傻眼。
人云亦云，众口铄金。
这点事儿咋就传成那个样子了呢？
这传播速度和变异效率，也不比几十年后的互联网差多少了。
“咋滴，还不愿意？”
站长王福申一瞪眼：“你八级工还要不要升了？工代干的名头还要不要去掉了？”
“站长说的是，说的是，我……我就是高兴，开心的愣神了。”
站长王福申这才满意地点头，一脸欣慰。
“哦，站长，我也有个事儿想跟您申请。”
“啥事，说吧。”
站长王福申大手一挥。
“我想预支工资。”
“咋了？急用钱？”
“嘿嘿，这不想着拾掇拾掇家里，好早点娶媳妇嘛。”
本来借口立不住，但谁让王站长乱点鸳鸯谱的。
借口一下子就丰满了。
“好小子，在这等我呢。敢情我就算不找你，你小子也憋不住得来找我是吧？”
“都是领导关心员工，我心里明白。”
“还有几天就发工资了，这都等不及？”
“站长，你不也知道嘛，我清华园做任务，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没点表示？”
“倒也是。”
站长王福申点点头：“行吧。”
王福申干脆拿起苏南星的办公室电话，摇了几下，转到内线财务安排临时工作。
又用苏南星桌上的纸笔写了个批条，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也别预支了，让财务先把你的工资做出来，下班前给你发了。”
“谢站长。”
“真要谢我，就给咱奶站好好争气！”
“放心吧站长，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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