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必须争

国营京城牛奶总站行政楼在后院正中，坐北朝南。

二楼东首便是站长室。

王福申接过苏南星填好的表格看了一眼。

“字写得不错。”

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

王福申看到表格上风骨清举的文字，绝对称得上多力丰筋。

而且王福申本人信奉‘心正则笔正’，看到苏南星的字，心中顾虑也得到了些许缓和。

“谢谢。”

苏南星不卑不亢，但语气谦逊，不似刚才在质检楼实验室那般锋芒。

“你……想直接申报八级工？”

看完字型韵味，王福申再看到填写的内容，不由吃惊。

没想到这小子不是随口说，竟真的有这个念头。

“嗯。”

“你知道奶检技术员的八级工要考核哪些方面吗？”

说实话，身为奶站站长的王福申自己都不清楚。

毕竟八级工审核归劳动局职工评级小组负责，他只有提交权，没有评测资格。

苏南星摇头。

王福申见他这副样子，也笑着摇头。

“你连考核哪些内容都不清楚，怎么提前准备？不如先……”

“站长，我不用提前准备。”

苏南星果断拒绝，铿锵有力地道：“我熟悉牛奶基础知识，牛乳厂卫生安全知识，能控制牛奶杀菌、发酵全部流程，也知道巴氏消毒法、平锅法的原理，并能够熟练演练。

我可以胜任日常的感官检验，懂所有实验室仪器的使用，微生物指标检测也没问题，刚您亲眼看我做过美蓝试验……”

苏南星顿了顿，想到记忆里自己前身的经历，吸气，咬牙：“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用凯氏定氮法进行理化指标检测。”

1955年之前有《京城市牛羊乳业卫生管理暂行办法》作为奶检标准。

去年7月份开始，执行《乳品检验规范（草案）》，其中便增加了硬性标准：每一段时间对乳品进行理化指标（脂肪、蛋白质、酸度以及密度）检测。

“你当真会做理化指标检测实验？”

“会。”

既然已经这样，苏南星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初评之前，奶站给苏南星定档中级技术员，或许他也会欣然接受。

毕竟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往上升。

但初评遇到对他恶意满满的刘凯，苏南星就放弃了藏拙。

对方是五级技术员，那他要争取的，最少也要五级起步，甚至起码的六级才更稳妥。

永远不要小觑职场竞争和人性的卑劣。

王福申沉思了半分钟：

“小苏，八级工评定考虑因素有很多，也不只是专业技能水平过关就行。”

“站长，职工技能评级不看专业水平，难道要看谁的关系更硬？还是说外来的和尚才能念经？”

“苏南星同志！”

王福申猛地拍桌，肃然起身：“你这个观念可要不得！”

“站长，只让做不让说，哪有这个道理？”

苏南星表面顶撞领导，实则内心也很紧张，眼神紧盯站长王福申的微表情，大脑疯狂运转，时刻准备应对急转直下的可能。

“如果是这种情况，您干脆让我还回车间好了，我还当我的送奶工。”

“你这小子！敢拿这个要挟我是吧？”

“站长，刚才你也看到了，刘凯刘组长不知为啥对我意见很大，我要是不在级别上争取，与其被他针对，还不如当我的送奶工好呢。”

有些事情没必要委婉曲折，把问题摆到桌面上，反倒更容易让领导舒服。

国营京城牛奶总站也才正式建立不到半个月。

身为管理层一把手，最希望看到的不是矛盾潜伏，而是炸出水面。

发现问题才能更有效解决问题。

“小苏，你这些牛奶厂的专业知识，是跟谁学的？”

“我从小在牛奶厂长起来的，去过魔都当陪读，48年回来后就在前门太和号牛乳厂车间工作了……”

苏南星没有丝毫迟钝，自己的经历他张口就来。

这本就是他给自己找到的逻辑闭环。

是他敢展示专业能力的底气。

王福申其实没想当面问苏南星。

他打算调查太和号牛乳厂合并的资料，也想通过街道办王主任了解苏南星的过往。

但厂里质检科临时组长刘凯莫名针对苏南星，王福申也确实感受到了。

或许是捍卫学院派的尊严，单纯瞧不上天赋选手，也或许有其他自己不清楚的因素。

但无论如何，苏南星直白地说出来，潜在的问题和顾虑都显而易见。

身为奶站站长，新建团队的安定和谐确实也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所以，先了解苏南星的背景，才好对接下来自己对苏南星的安排和使用进行调整。

“申请表格我会直接交上去，你的情况我也会跟劳动局那边说明，高等级评定肯定会有相关调查，到时候你记得配合一下。”

“好的，谢谢站长。”

“嗯，先去吧。”

站长王福申脑子里想着如何使用苏南星，以及怎样调和质检科刘凯组长和未来组员苏南星的关系。

是的，没看错。

刘凯是组长，苏南星在王福申当下的意识里，只是组员。

王福申不认为苏南星能评定到高级奶检技术员。

如果他真的学历高，还有奶检相关经验，当初就不会被用作送奶工。

要知道国营京城牛奶总站成立，一共拥有2977名职工，其中质检科的52名成员，几乎都是从私营牛奶厂和东单奶站以及德胜门奶站里选拔出来的非检验专业工人。

有11个曾在勾兑车间工作6年以上的员工，甚至直接跨过奶检学徒工，成了1级奶检员。

这些人里，可没有苏南星的影子。

而以他今天展现的能力，却一直做送奶的工作，这里面必然是有原因的。

而苏南星展现出了少年心性，在王福申看来也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

这样的人城府不深，性格直接干脆。

驾驭这样的人才，王福申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先顺毛捋，安抚为主，等做完背调再考虑如何使用。

“站长，我回哪儿？”

“呃……”

王福申这才想起，还没给苏南星任何任命呢。

“你先把之前的工作交接好，时间也不早了，就先回去吧。明天给你半天假，下午回来报道。”

“是。”

调查也要有个缓冲期。

待会儿就去找一趟街道办王主任调苏南星信息，还要查一查东单奶站并购太和号牛乳厂的资料。

王福申站在窗前，目送苏南星大踏步穿过后院，消失在门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