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凡并未计较三人先前那点不敬,只摆了摆手,神色平和。
“诸位总旗镇守此地,劳苦功高,些许虚礼不必在意。坐。”
他率先在沙盘旁的主位坐下。
张诚立刻笑着应和。
“大人体恤,我等感激。”
拉着还有些梗着脖子的王蝎,与沉默的李忠一同在下首坐了。
待几人落座,姜凡没有任何寒暄,目光扫过三人,直接切入核心。
“今日急召三位,只为一事——粮秣。”
“粮秣”二字如同冰锥坠地,让军机房内瞬间一静。
王蝎、李忠、张诚三人脸上同时浮现惊愕之色。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这位新百户,昨日方至。
未曾与他们任何一人深谈,甚至未进行正式交接。
竟已精准地摸清了磐石堡目前最致命、也是最隐秘的命门!
这份洞察力,绝非等闲。
而且如此直言不讳,毫不拖泥带水,更是颇有军中干脆利落的风范。
三人心中对姜凡那点因失望而生的轻视,此刻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张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郑重。
李忠一直低垂的眼皮抬了起来,首次认真看向姜凡。
王蝎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异。
“大人......您......”
张诚试探着开口。
王蝎性子急,已按捺不住,带着几分被戳破窘境的烦躁,瓮声道。
“大人既已知晓,俺也不瞒着!”
“库房里那点家底,撑死也就够两月的嚼谷!看出来了又有什么鸟用?”
“粮秣又不会凭空变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言语也失了分寸。
“百户大人您上任是好事,可对俺们、对堡里这几百号弟兄有啥用?”
“上面一粒米都没多给!”
“王蝎!”
李忠眉头紧皱,低喝一声,显然觉得他话说得太过了。
张诚也赶紧起身,朝姜凡拱手。
“大人恕罪!老王他是个粗人,心里着急,口无遮拦,绝非有意冒犯……”
姜凡却抬手止住了张诚的请罪,面色依旧平静,看向王蝎。
“王总旗所言,句句在理。只能发现问题,却拿不出解决之策,算不得本事。”
他语气沉稳,目光扫过三人。
“本官既来此,便不会坐视磐石堡困死。”
“今日召诸位,便是要议出一个解决粮秣危机的法子。”
此言一出,三位总旗皆是神色一凛,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解决粮秣危机?
说得轻巧!
可看姜凡那笃定的神色,不似空口白话。
他们心中虽仍存疑虑,但一丝微弱的期待,已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来。
万一......这位新上司真有办法呢?
王蝎最是急切,脱口问道。
“大人有何良策?”
姜凡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他们提出问题。
“三位皆是铁山军老卒,资历深厚。”
“来磐石堡前,对军中大库虚实,想必心中多少有数。”
这话让三人再次沉默。
确实,他们并非毫无察觉。
铁山军表面风光,连战连捷,收复失地。
但打仗就是打钱粮,一卒征战,需一户十丁供养,消耗何其巨大!
起初供给尚算充足,兵强马壮。
后来便渐渐捉襟见肘,从顿顿干饭到一日一干。
再到柳将军凯旋时,情况已大不如前。
指望后方大规模补给?
恐怕希望渺茫。
姜凡看着他们沉默的反应,知道说中了要害,语气斩钉截铁。
“故而,如今欲解困局,唯有四个字——自力更生!”
他略一停顿,目光锐利如刀,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本官决议,即日起,整合堡内兵力,主动出击,准备剿匪!”
“剿匪?!”
三位总旗几乎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王蝎愣了一瞬,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屋瓦。
“好!好啊!大人,俺老王早就想这么干了!”
“那些个天杀的匪寇,占着山头,卡着要道,不事生产。”
“专靠劫掠过往行商、周边村落就吃得满嘴流油!俺看着就来气!抢他娘的!”
李忠面色却愈发严肃,他站起身,对着姜凡抱拳,语气沉重。
“大人,剿匪非同小可,还请三思。”
“匪徒据险而守,凶悍狡诈,我军兵力不足,粮草不继,贸然出击,恐有覆危之险。”
张诚也收起了那副圆滑神态,眉头紧锁,严词告诫道。
“大人,此路恐怕行不通。”
“边地匪帮或多与羌人有勾结,或本身便是溃兵流寇,实力不容小觑。”
“一旦剿匪不成,反受其害,我磐石堡……顷刻间便有倾覆之祸啊!”
姜凡目光平静地扫过面露难色的李忠与张诚,反问道。
“除了向匪寇征粮,诸位可还有更好的法子?”
“莫非指望那千五百亩冻土?”
“如今寒冬腊月,地里能凭空长出粟米来么?”
这话如同冷水泼面,让李忠和张诚顿时语塞。
两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屯田远水解不了近渴,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坐等饿死?
见二人无言以对,姜凡语气沉凝,再次强调,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三人心上。
“自今日起,诸位须认清现实。我磐石堡,便是一支孤军!”
“莫再心存幻想,以为会有援军,会有补给。”
“想想铁山军如今偌大的摊子,想想这新复的百里边陲,似我等这般的堡垒军镇还有多少?”
“柳将军纵有三头六臂,又能顾得上几个?”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欲活命,欲壮大,唯有靠自己,从虎狼口中夺食!”
军机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炭盆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忠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复杂地在地面和沙盘之间游移。
他深知剿匪的风险,动辄便是全军覆没。
但……正如姜凡所言,还有别的路吗?
没有。
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粮尽之后的崩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姜凡,虽未言语,但那眼神中的挣扎已渐渐被决然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