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门框的阴影里,卓雅静静地看着姜凡,脸上没有惧色,只是沉默地审视着。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
清冷的声音,如同天山下的冷泉。
“如今不需要他人照顾,那我便可以走了。”
她说着,迈出了门框,干脆地朝院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姜凡下意识地侧身让出了位置,愣愣地看着卓雅出走。
离开?!开什么玩笑!
逃户可是重罪,亲属要割鼻削耳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抓住卓雅的肩膀。
“你不能走。”
卓雅的身形顿了顿,皱起眉头,瞥向姜凡。
“你的恩情,半袋米足以还清,我们互不相欠了。”
姜凡是救下了她,那更重要的是领米活命。
本是两人的米,她要出走便一粒未取,已经仁至义尽。
“你走了,我要受罚。”
姜凡依旧不肯松手,抓着卓雅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那是你的事。”
“不放你走,也是我的事。”
“当真不放?”
“不放!”
事已至此,没了婉转的余地。
卓雅不再废话,旋身甩脱姜凡的手掌,手肘借力撞向他肋下。
这一撞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打击在姜凡躯体关窍处,令他气息为之一滞。
就这一瞬的迟滞,卓雅已闪出半步。
“我要走,你拦不住。”
“拦不住也要拦。”
姜凡压下肋间隐痛,再度逼近,封堵她所有去路。
“你走了,我要受刑。你留下,至少......有瓦遮头。”
“我不需要!”卓雅焦躁地呵斥一声。
纤腰一折,顺势避开姜凡抓搂,鞭腿带起风声踢向姜凡面门。
姜凡躲闪不及,架起双臂格挡。
嗙!
巨大的力道袭来,这一腿竟砸得他双臂发麻。
姜凡咬起牙关,暗暗吃痛。
羌族居次果然了得,不仅身形灵活,力道更是彪悍。
比刚才打倒的五个草包强太多了。
不等他喘息,卓雅再度出击,试图彻底击溃姜凡。
小院中,两人的身影纠缠着,拳脚交错,接连出手十数招。
终于姜凡摸清了卓雅的手段,逐渐占据上风,开始反制。
“打赢我,也留不住人!”卓雅喘息着进攻。
“我只要人不跑!”姜凡格开她的手刀。
“妄想!”
“你的部族没了!”
姜凡看准空隙猛地贴近,试图擒拿。
“铁山军踏破了你们族营!你能逃去哪里?回那片只剩灰烬和蹄印的草原吗?!”
这话像尖刀,狠狠扎进卓雅心口。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眼里爆开滔天怒火和悲恸。
“闭嘴!”
卓雅眼中狠色一闪,素手猛地将脑后发簪抽出。
下一瞬,一点金芒直刺姜凡咽喉!
发簪里有针!
姜凡汗毛倒竖,猛地偏头。
针尖擦过皮肤,带出血线。
间不容发之际,他精准抓住了卓雅握着凶器的手腕,用力一扭!
“嗯!”卓雅吃痛,发出一声娇叱后,发簪脱手。
姜凡不再给她机会,就着扭腕的力道,身体猛然前冲,趁势和卓雅撞了个满怀。
冲撞之下,两人都无法保持平衡,双双摔倒在地。
不顾头晕目眩,姜凡的双臂铁箍般锁死,强有力的臂弯将卓雅整个人紧紧抱住。
卓雅奋力扭动,像只困兽,最终还是徒劳。
“放开!”
“还不明白吗?”姜凡也打出了火气,怒喝起来。
“逃出去,冻死,饿死,或者被别的军抓住,下场更惨!”
“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怒喝的余音在院中回荡,卓雅的挣扎弱了。
是啊,能逃去哪?部族没了,家没了。
巨大的悲凉漫上心头,淹没了她。
怀中躯体软化,姜凡也有些心疼,语气缓和不少。
“留下,至少有个住所遮风挡雨,有个......丈夫。”
“我不欺负你,别赌气,活下去,好好活。”
活下去......
卓雅终是停止了挣扎,就这样被他安静地抱着,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看不清表情。
姜凡慢慢放松了力道,但仍环抱着她,以防万一。
突然,肩头传来一阵剧痛!
姜凡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却没有推开她。
卓雅狠狠地咬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对虎牙扎进了姜凡的血肉里。
一股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良久,她才松口。
姜凡的肩头,留下了一圈渗血的深深齿痕。
卓雅抬起头,嘴唇染着殷红。
她将那口血咽了下去,含泪的眼眸直视着姜凡,无比认真。
“羌女出嫁,以此为印,齿痕代表忠诚,此生不叛。”
卓雅沙哑的声音里满是郑重。
“三日内,以黎民礼制,明媒正娶。否则,印记作废,我必离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桀骜和愤怒,唯有平静端庄。
麦色的肌肤上还沾着些许打斗时蹭上的灰尘,染血的唇红得惊心动魄。
此刻的她,美艳中带着野性和决绝,让人移不开眼。
姜凡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
“好。三日内,我娶你。”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
稳住了卓雅的心,姜凡便将臂膀松开,两人从雪地中起身,回到了地窝。
卓雅重新在灶台前坐下,若无其事地喝起了锅里剩下的米粥。
姜凡却有些窘迫。
大黎王朝以礼兴邦,礼制多有讲究。
他虽是边关军户,家境贫寒,但若要明媒正娶,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媒妁见证,婚宴拜堂,还有......纳征下聘。
前二者只要请人见证,边关各户也都乐得沾沾喜气,倒是不难。
可聘礼却成了大问题。
姜家的地窝中空空如也,半分家产也没有。
可按礼制,娶妻至少要套像样的被褥,些许储粮。
另外,需几尺布匹缝做新衣,好点的可再备庆酒一壶。
姜凡站在自家地窝中央,环顾四周。
储粮少得可怜,更没有新被,布匹和酒。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
答应时爽快,做起来却难。
三天,他得变出这些东西。
不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姜凡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从前父亲在世,任伍长,姜家纵不十分富裕,也不该清贫至此。
现今姜家遇到了坎,有些债,是该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