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王朝。
西凌州,北潼关外,庚申户营地窝。
姜凡在天寒地冻中,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的茅草屋顶。
周遭空气中尘灰四散,土腥气息,和发霉的酸味混合在一起,恶心难闻。
硬凉的床板硌得身上生疼。
他强撑起身子,顿觉眩晕。
遍布全身的酸痛和虚弱感潮水般涌来。
缓了好一会,眩晕褪去,记忆渐渐回归。
他是二十一世纪勇冠三军的兵王,为保护文物昏死,再睁眼便来到了这里。
姜凡在身上摸索起那件稀世玉佩,却发现了异常。
这躯体太弱了!全身上下皮包着骨头,淤青遍布。
这不是他原本的躯体。
忽然,一大段陌生的记忆灌进脑中。
姜凡这才明白,自己是穿越了。
原身与姜凡同名同姓,年刚十六,是一名军户白丁。
母亲早亡,父亲曾担任伍长,半年前也于战场身死。
原身孤家寡人,被地痞欺凌,抢走了月粮,活活饿死。
姜凡艰难地偏过头,打量起四周。
除了身下的土胚床,和嵌在墙中的灶台,什么都没了。
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破漏的天窗留不住热气,寒风倒灌屋中,冻得姜凡直哆嗦。
这北潼关塞下军户中,人丁凋零得厉害。
他独处一室,尸身发臭了都不容易被发现。
腹中肠道绞得阵痛,强烈的饥饿让姜凡两眼发黑。
“难道刚穿越就要被活活饿死?!”
彻骨的绝望攫住了姜凡。
吱呀一声,那扇勉强能称为门的木板被推开。
一个贼眉鼠眼、动作猥琐的年轻人缩着脖子钻了进来。
“小姜子!小姜子!你还没死呐?”那人搓着手,跺着脚上的雪泥。
姜凡记得,这是铁匠赵叔的儿子,赵六,算得上是原身的发小。
“六......子......”姜凡拼尽力气,挤出两个字来。
“哎呦,还真活着!”
赵六凑到床边,看着姜凡的凄惨模样,叹了口气。
姜凡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赵六也好不到哪去,不能指望他的救济。
只是赵六却有些高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小姜子,军府……又要发媳妇了!”
姜凡混沌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发…媳妇?”
“可不是嘛!”赵六语气急切,“还是老规矩,当兵就能领媳妇!”
“送亲的队伍下午就在打谷场分人!你可不能错过!”
姜凡的心跳,不争气地快了几分。
前世为了成就兵王,他勤学苦练,始终没有触碰禁果,在这方面他依旧是个新兵蛋子。
但是,马上饿死的境地了,还想着打仗领老婆?
“我自己都没饭吃了......还领媳妇?”
“所以才要你领!”赵六瞪眼。
“只要画押当了兵,不但送老婆,还能领一个月的安家口粮!”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小姜子!”
“有了粮,你就能多活些日子,有了婆娘,说不定还能留下个一儿半女!”
一个月的口粮!
姜凡已经听不进其他了。
求生的执念无比强烈。
“六子……”姜凡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彩,吓了赵六一跳,“我去!什么时候?”
“马上就走!”赵六喜出望外,“可得早去,挑个好婆娘回来!”
他为姜凡披上件破旧军袄,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的打谷场挪去。
一路上,赵六的嘴就没消停过。
“我听说,这次的女人可有些难得。”
“铁山军刚获了一场胜利!足足打散羌人一个小部族。”
“这批女人就是从部族里俘虏的。”
“我还没尝过羌人婆娘的滋味儿呢,听说比咱黎民儿女刺激多了,嘿嘿......”
二人离打谷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场子一边,稀稀拉拉站着十来个户营里的光棍汉。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此刻,眼中都燃烧着灼热的光,死死盯着场中央。
那里,站着十来个女子,年龄不一,衣着单薄破旧,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羔羊。
一个穿着脏旧鸳鸯战袄的军官,腰胯佩刀,带着几个兵丁,不耐烦地站在一旁。
军官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狠,正是负责此次发配的户营小旗。
赵六搀着姜凡,挤进光棍堆里,立刻引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和议论。
“啧,这软蛋也来了?他还没死呐?”
“是来领婆娘给这废物收尸的吧?”
“......”
嘲笑声不断挑动着姜凡的神经,他深吸了一口气,目露寒光。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今天开始,姜凡不会再被欺凌了。”
不顾身体的虚弱,姜凡挣脱了赵六的搀扶,奋力扑向最近的讥讽者。
始料未及之下,那人竟然真的被瘦弱的姜凡扑倒!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姜凡一口咬住了耳朵。
“啊啊啊!松口!我的耳朵!”
惨烈的尖叫把周遭围观之人都吓退了一步,方才的讥讽不见,个个噤若寒蝉。
“肃静!”
旗官见动静不小,大声喝住众人。
姜凡这才起身,吐掉了口中的鲜血与碎肉,脸上煞气未消,只留地上那人疼得满地打滚。
见场中的彻底安静,旗官才从怀中取出一叠字据,在众人面前展开。
“规矩都懂!领了人,画押!一个月后,自行到户营军伍报到入伍!逾期不至,以逃兵论处,格杀勿论!”
“谁第一个先来?!”
格杀勿论四个大字,冰冷刺骨。
所有光棍都吓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一片寂静中,只挤出个瘦弱人影。
赵六惊诧地看着那一瘸一拐的坚定背影。
“我来。”
姜凡上前抓住了旗官手中的字据。
那旗官看来人瘦骨嶙峋,并不松手,反而嗤笑起来。
“怎么?连个快死的饿鬼也想留后?”
“你要是月中死了,逾期不至,老子也得吃瓜落!”
恶劣的态度不能吓退姜凡,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旗官的双目。
“一个月后,我会到场。”
二者对视中,旗官的气势竟然落入下风。
那神色不见喜怒,没有麻木,唯有古井不波,他只在将军身上瞥见过。
最终,紧攥着字据的手终是松开。
细看完字条画押后,瘦弱的姜凡竟真成了首位挑选女人的汉子。
他细细地筛选着。
这批俘虏说是羌人,实际上还是黎民居多,都是被羌人拐去,最终又被铁山军虏了回来。
她们脸上的神情各异。
大多面容白皙、身段姣好的女子都低着头,脸上写满了麻木恐惧和绝望。
在着战乱频繁的边关,好看的皮囊一文不值,反而成了红颜祸水。
姜凡摇了摇头。
这样的女人不能要。
他现在的处境艰难,每一次选择都至关重要。
若人没了心气,便再难生存,这样的人即便领了回去,也只会成为拖累。
反而是那些黑壮,甚至有些肥硕的阿姨,神情倨傲,看向姜凡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点嫌弃。
这样的人,姜凡同样不要。
乱世中草民便是案板上的鱼肉,因为自己肉肥便傲慢的,更是蠢人。
挑挑拣拣中,场外的光棍都开始不耐。
“这软蛋也配第一个挑拣?”
“老大息怒,这是好事啊!”
“老大你想啊,要是这软蛋领了女人,只要一句话,那还不是乖乖把人送到咱们床上?”
“咱们一不用发配战场,又能白白享福,何乐不为呢?”
胡悍听着算盘,眼珠子滴溜一转,放声大笑起来,粗重的手掌差点把那献言的小弟拍进地里。
“软蛋,你听好了!”
“我要那个羌人婆娘!爷爷我还没骑过羌马!”
“你选好了回来,今夜把人送到我家床上,便能免一顿毒打,听懂没有!”
胡悍的手下们也呼喝起来,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姜凡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
他清楚,不管自己选了谁,最终都会招致他们的觊觎。
弱肉强食,尤其在边疆军户,是永恒不变的铁律。
但姜凡不怕,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原身了。
这些人如果胆敢找事,他不介意杀鸡儆猴。
忽然,一抹浓颜撞入姜凡的眼睛,那酷似明星的样貌,让他不禁脱口而出。
“娜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