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静心之丘疗养院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安静。
彪哥紧紧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押送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核弹。
他的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没忍住。
“澈儿,我的亲澈儿,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咱们现在,是真的要去放詹姆斯·卡隆的鸽子,对吗?”
江澈闭着眼,处于交通工具节能模式,闻言只“嗯”了一声。
“那可是詹姆斯·卡隆啊!”彪哥的声音都劈叉了,“电影界的上帝!你放上帝的鸽子,是会被记入行业黑名单的!以后别说拍戏了,去剧组送外卖人家都怕你影响风水!”
林薇薇也坐在旁边,神情担忧:“江澈,你是不是因为我昨天的话……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们可以……”
“不。”江澈主动打断了她,睁开了眼睛。
“你的话没有造成困扰,你的话修复了我整个作战计划。”
彪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啥玩意儿?说人话!”
“简单来说,”江澈换了个更通俗的比喻,“我之前的计划是想用一把最高级的屠龙刀去切一份生鱼片。
刀是好刀,但用错了地方。
现在,我需要先向客户证明,我懂得如何正确使用这把刀。”
当江澈一行人再次出现在苏九面前时,这位传奇影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她问,“是去卡隆那里面试,忘了带简历吗?”
江澈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用一种商谈业务的口吻平静地开口:“苏九前辈,我需要向你借用一个地方。”
“哦?”
“疗养院里那间,据说已经空了二十年的排练剧场。”
江澈说,“这是我为明天的会面,准备证据的必要环节。
你可以将其视为我向你这位委托人进行的一次阶段性工作汇报。”
苏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了江澈想做什么。但她没有戳破。
“可以。”她点头,“正好,我也想看看一份阶段性工作汇报需要多大的排场。”
那是一间被时光遗忘的剧场。
巨大的落地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木质地板因为常年无人踩踏,散发着一股干燥而沉静的气息。
一道天光从高窗斜射而下,在空中切割出一道清晰的光路,无数微尘在其中缓缓飞舞,像一群无声的见证者。
彪哥和林薇薇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紧张得像在等待一场最终审判。
苏九则操控着轮椅停在剧场正中央,与舞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澈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赤着脚,走到了舞台中央,站在那道天光之下。
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准备动作。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然后,表演开始了。
那是一场完全无声的独角戏。
他演的是《面具》的主角,“空”,从青年到老年的所有核心片段。
起初,是“空”作为天才演员的青年时代。
他意气风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
江澈的表演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肢体动作,他只是调整了呼吸的节奏,改变了站立时身体重心的分布。
但观众席上的林薇薇,却瞬间看懂了。
那是一种对能量的精准控制。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恰好服务于角色的灵魂,找不出半分冗余。
这就是极简主义表演法的精髓。
彪哥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小声嘀咕:“这就开始了?我还以为他要先翻个跟头热热身呢……”
时间流逝。
舞台上的江澈从青年步入了中年。
他的肩膀在不知不觉间微微下沉了一公分。
眼神里那份属于天才的锋芒被一种内敛、更复杂的疲惫所取代。
他开始扮演那些更沉重的角色,被流放的国王,忏悔的罪人。
他时而蜷缩在地,时而仰望虚空。
没有一句台词,但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角色内心的哀嚎与挣扎。
苏九坐在台下,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她看得懂,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懂。江澈不是在“演”,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去解析和还原她当年写下这个剧本时每一个最细微的心绪。
这已经不是表演,这是一场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灵魂对话。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取代了天光,将整个剧场染成一片温暖而悲伤的颜色。
舞台上的江澈,也终于步入了“空”的暮年。
他的背脊佝偻了下去,动作变得迟缓,呼吸也开始微弱。
他仿佛已经与那个角色融为一体,生命力正在被那张无形的面具,一点一点地抽干。
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T恤,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极致专注和体力消耗,变得异常苍白。
彪哥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舞台上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五十岁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超越他理解范围的、名为艺术的震撼。
终于,江澈演到了最后一幕。
“空”,那个戴了一辈子面具的演员要在全世界面前摘下他的面具,展示真实的自我。
江澈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脸。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个在剧本里逼疯了所有人的逻辑悖论在此刻降临。
舞台上的江澈脸上流露出的不是痛苦,不是迷茫,而是令人心碎的“空”。
他用一种最壮丽的“失败”,完成了这场无法被完成的表演。
表演结束。
江澈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
这一天的表演比他过去拍过的所有电影消耗的能量总和还要多。
整个剧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九缓缓地抬起手,擦掉了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的一滴泪。
她操控着轮椅,来到舞台边,仰头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你不是在表演《面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释然和颤抖。
“你是在告诉我,它应该如何被尊重。”
江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明白了。”苏九笑了,那是她二十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发自灵魂深处的笑容。
“复仇太累了,也太无趣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那份用火漆封存的《面具》手稿,郑重地递向江澈。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没有复仇的契约。”
苏九看着江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让它,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