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江澈被一股焦糊味给强行唤醒。
他睁开眼,看到自家舅舅彪哥,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穿着一件油腻的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与一口平底锅进行着殊死搏斗。
锅里躺着几个黑色、形状酷似史前化石的不明物体。
“舅,”江澈有气无力地坐起身,“如果你想通过生化武器的方式来谋杀我,从而继承我未来影帝的巨额遗产,我劝你放弃。”
“根据现行法律,你的作案动机太过明显,很难脱罪。”
彪哥手忙脚乱地关掉火,将那盘“黑炭煎蛋”端了过来,脸上却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表情。
“澈,别闹。”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在江澈面前坐了下来。
江澈打了个哈欠。
“有事说事,根据我的生物钟,我的大脑在开机后,有十五分钟的‘低功耗运行’模式,不适合处理复杂信息。”
彪哥没有理会他的吐槽。
他一夜没睡。
前半夜,是极致的亢奋。
他拿着计算器,翻来覆去地计算着“亿万项目男主角”的片酬、分红、以及他作为经纪人能拿到的佣金。
每一个数字都让他幸福得浑身颤抖。
但到了后半夜,亢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的焦虑和恐惧。
他,王德彪,一个在横店底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群头。
他懂的,是如何跟剧组的场务搞好关系,好多要两个盒饭。
他懂的,是如何把手下的群演,以三十块一个的价格,卖给不同的剧组。
他懂的,是这个行业最底层、最粗糙、最上不了台面的生存法则。
但是.....
他不懂什么叫“电影分红权”,什么叫“后期票房激励条款”。
他看不懂那些长达几十页、充满了法律陷阱的演艺合同。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与那些西装革履、谈笑间就能决定一部电影生死的资本大佬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
他看着眼前这个睡眼惺忪、却即将在华语影坛掀起一场风暴的外甥。
再回头看看镜子里那个眼袋浮肿、满脸油光、气质猥琐的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卑和恐慌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配不上。
现在的他,根本配不上“江澈的经纪人”这个身份。
他会成为江澈最大的短板,甚至是一个拖累。
“澈。”
彪哥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声音因为严肃而微微发颤。
“舅……对不起你。”
江澈正准备去倒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
“以前我觉得能给你弄个特约,让你一天能赚两百块,就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最大的本事了。”
彪哥的眼眶有些发红。
“但我昨天晚上才想明白,我错了。我他妈错得离谱!”
“你不是一天赚两百块的料,你是……你是……你是天上的龙!”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是个地上的泥鳅。我这个泥鳅,怎么能给龙当管家?”
“那些投资人,那些大公司,他们会像鲨鱼一样围过来,他们会用各种我看不懂的合同,把你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而我,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
说到这里,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江澈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彪哥那颗被酒精和狂喜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
彪哥猛地站起身,用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他看着江澈,用一种近乎于宣誓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我决定了!”
“从今天开始,我要彻底告别‘王德彪’这个名字!我要让他死在昨天晚上!”
“我要去学习!去上课!去考那个据说比考大学还难的‘经纪人资格证’!”
“我要去看那些我看不懂的法律书!去学那些我听不懂的金融课!”
“澈,你给舅一点时间!”
“我王德彪拼上这条老命,也一定会成为一个能抬头挺胸地站在你身边的……金牌经纪人!”
这番话说得是热血沸腾,情真意切。
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然后冲上去给自己的舅舅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江澈显然不是正常人。
他听完这番陈词后,只是平静地问:“舅,你觉得你现在跟一个真正的金牌经纪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彪哥一愣,想也不想地说:“那肯定是专业知识啊!什么法律啊,金融啊,我都一窍不通!”
“错了。”江澈摇了摇头,“是气场,是话语权。”
他说着,打了个响指:“这样,咱们现在演一场戏。”
彪哥懵了:“演戏?”
“对。”江澈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你就是刚考下证、准备大展宏图的金牌经纪人王德彪,而我...”
话音未落,江澈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他的眼神变得居高临下,嘴角挂起一丝礼貌而疏远的微笑,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慵懒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手握资本、生杀予夺的娱乐公司老总。
他甚至不需要改变坐姿就让这间破旧的小屋仿佛变成了国贸顶层的豪华办公室。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彪哥,开口道:“王先生,久仰。
关于江澈先生的合约,我们华星娱乐很有诚意。
不过,我们希望在合同里加入一个‘对赌条款’,这个……您作为金牌经纪,应该没意见吧?”
彪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和专业名词,砸得脑袋嗡的一声。
“对、对赌……条款?那是啥玩意儿?”他结结巴巴地问,额头瞬间就冒汗了。
江澈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哦?看来王牌经纪人对我们业内的基本操作还不太了解啊。
没关系,我们公司的法务会跟您解释的。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江先生未来一年的商业价值达不到我们的预期,他需要自降片酬,并且……”
他每多说一个字,彪哥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仅仅两句对话,彪哥已经彻底溃败。
他甚至不敢直视江澈的眼睛,那种被完全看穿、被随意拿捏的无力感和羞辱感,比任何的数据都更刺痛他的心。
江澈收起了老总的气场,重新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外甥。
他看着已经颓然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掉脊梁骨的彪哥,平静地问:
“舅,现在你还觉得问题只在于考下一张证吗?”
彪哥一愣,瞬间卡壳了。
一分钟后。
彪哥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眼中的万丈豪情已经变成了四大皆空的茫然。
“那……那你的意思是……让舅放弃?”
“不。”江澈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定位不清晰,实现路径也过于低效。”
彪哥:“?”
“舅,你对一个‘金牌经纪人’的定义是什么?”江澈问。
“那还用说?”彪哥想也不想地回答,“懂法律,会谈判,有人脉,能拉资源,能让手下的艺人成为巨星!”
“错了。”江澈果断地否定了他。
“那是传统意义上的经纪人1.0版本,早就过时了。”
“在我的职业规划里,我的经纪人,也就是你,核心职能只有一个。”
江澈竖起了一根手指。
“当好一个……顶级‘防火墙’。”
彪哥再次懵了。
“防火墙?”
“对。”江澈解释道,“我的核心诉求是‘躺平’。一切妨碍我实现这个诉求的人和事,都是病毒和垃圾信息。”
“而你,就是负责把这些病毒和垃圾信息,全部拦截在外的那个防火墙。”
“所以,你不需要去研究什么《合同法》,那是律师的事。你也不需要去算什么税,那是会计师的事。”
“你的首要任务不是去考证,而是去学习......”
江澈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拒绝的艺术:如何在不伤害对方感情的前提下,优雅地对他说不》。”
“你的第二个任务,是立刻去市场上调研出隔音效果最好的降噪耳机、遮光效果最好的眼罩、以及最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
“你的第三个任务,是立刻为我起草一份未来所有合同里都必须包含的补充条款,
【甲方必须保障乙方每日不少于八小时的睡眠以及两小时的午休权利,否则乙方有权罢演并且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舅,”江澈最后总结道,“一个能让自己的艺人随心所欲、合法合规地带薪摸鱼的经纪人,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金牌经纪人。”
彪哥听完这番“歪理邪说”,感觉自己那沉睡了二十年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劈中。
他看着江澈,眼神渐渐变了。
变得……茅塞顿开!
对啊!我跟那些科班出身的精英比什么专业知识啊!我比不过啊!
但我可以换个赛道!
只要我把“如何让江澈躺得更舒服”这件事做到极致,做到业内第一!
那我不也就是“金牌经纪人”了吗?!
彪哥那颗濒死的心瞬间原地复活,甚至还打上了一管鸡血!
他猛地一拍大腿!
“澈!我懂了!”
就在他重燃斗志的瞬间。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又不失礼貌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彪哥和江澈对视一眼。
这么个破地方,大清早的谁会来?
彪哥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标准职业微笑的男人。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助理。
“请问,”男人彬彬有礼地开口,目光却已经越过彪哥,精准地锁定了屋里的江澈。
“这里是江澈先生的家吗?”
“我是星耀娱乐的经纪总监,我叫张昂。”
“我这次来,是想和江先生谈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