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走出了南都的城门。
他沿着官道走,路边的尘土被车马扬起,扑在脸上。
走了三天,他身上的干粮吃完了。
前面有一支商队正在休息,几十辆大车围成一圈,炊烟升起。
商队头领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姓王,正在吆喝着招揽同行的散客。
“去边境的,还有没有!再有五个人就凑够数了,一人三百文,管两顿饭!”
林凡走了过去。
“算我一个。”
“好嘞!”
王头领打量了他一下,看他像个落魄书生,也没多问。
林凡交了三百文钱,被分到一辆拉着布匹的马车上。
车队重新上路,车轮在土路上压出深深的辙印。
车上还有两个商人,正在讨论着边境的羊毛生意。
林凡靠着布匹,闭着眼睛,听着车轮的吱呀声和风声。
商队雇了十几个护卫,骑着马,在车队前后游弋。
那些护卫大多在互相吹嘘,讲着自己以前如何勇猛。
只有一个护卫不同。
那是个女人,骑着一匹瘦马,总是在队伍的最后面。
她不说话,背上背着一把用布条缠着的长剑,脸上没什么表情。
天黑了,商队在路边的一片空地上扎营。
篝火升了起来,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
王头领让人分发了晚饭,是硬邦邦的饼子和一碗菜汤。
林凡领了一份,找了个角落坐下。
那个女护卫也领了饭,独自坐在离篝火最远的地方。
她吃东西很慢,一口饼子,一口汤,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
一个商人家的孩子跑着玩,不小心撞到了她腿上。
孩子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的母亲赶紧跑过来,抱起孩子,对着女护卫连声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
女护卫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自己的饼子。
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快步走开了。
林凡看着女护卫的侧脸,火光在她脸上跳动。
他认出了那张脸。
林婉儿。
那个曾经为了追求极致剑道,亲手斩断与他所有因果的弟子。
她现在看起来,比在南都茶楼里说书的丹帝还要年轻一些。
但她的眼神,比那时更老。
第二天,车队继续赶路。
林婉儿还是跟在最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下午的时候,王头领把所有护卫召集到一起。
“各位兄弟,前面就是黑风岭了,那地方不太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给每个护卫又发了些碎银子。
“大家打起精神来,过了这道坎,到了镇上我请大家喝酒!”
“王头领放心!”
一个刀疤脸的护卫拍着胸脯。
“有我们兄弟在,什么毛贼来了都让他有来无回!”
林婉儿接过自己的那份碎银,掂了掂,放进怀里,一言不发。
车队驶进了黑风岭。
山谷里的路变得狭窄,两边是密林。
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响声。
“有埋伏!”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突然大喊一声,接着就从马上栽了下来,背上插着一支箭。
林中的呼哨声四起。
几十个蒙着脸的马匪从两边的山坡上冲了下来,挥舞着刀剑。
商队里的人尖叫起来。
“结车阵!快!”
王头领扯着嗓子喊,脸都白了。
车夫们慌乱地驱赶马车,想要围成一圈。
那几个刚才还在吹牛的护卫,有两个掉头就跑,剩下的几个没抵挡几下,就被马匪砍翻在地。
场面乱成一团。
林凡坐在马车上,没有动。
一个马匪冲向他所在的马车,脸上带着狞笑。
车上的两个商人吓得缩成一团。
一道剑光闪过。
那个马匪的动作停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多了一个血洞。
他倒了下去。
林婉儿站在车前,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她把剑上的布条解了下来,露出了剑身。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铁剑,剑刃上有几个缺口。
“还有个扎手的!”
一个像是头目的马匪看到了她,大笑起来。
“兄弟们,抓住她,赏给你们当婆娘!”
七八个马匪朝着林婉儿围了过来。
一个丝绸商人的女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从车底下钻了出来,吓得站在原地大哭。
一个马匪举起刀,朝着小女孩砍了过去。
林婉儿动了。
她没有去攻击那个马匪,而是侧身一步,挡在了小女孩身前。
她用剑身架住了那把砍下来的刀。
“铛!”
火星四溅。
林婉儿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了一步,手臂发麻。
她的剑,不再追求一击必杀。
她的剑,在挡。
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剑,在马匪和小女孩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还挺能扛!”
匪首来了兴趣,他亲自提着一把鬼头刀走了过来。
“我来会会你!”
他一刀劈下,带着风声。
林婉儿横剑格挡。
又是一声巨响。
她再次后退,虎口被震裂了,血顺着剑柄流下来。
她身后,那个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
林婉儿的剑法依旧凌厉,招式狠辣。
但她不躲不闪,所有的攻击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把敌人挡在外面。
她身上很快就多了几道伤口。
匪首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她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车轮上。
她吐出一口血,挣扎着想站起来。
“臭娘们,给我死!”
匪首举起鬼头刀,朝着她的脖子砍去。
林婉儿身后的小女孩尖叫起来。
林凡坐在另一辆车的阴影里,他脚边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
他脚尖轻轻一挑。
石子飞了出去,没有声音,没有轨迹。
它打在匪首握刀的手腕上。
匪首的手腕一麻,鬼头刀的轨迹偏了一寸,砍在了林婉儿旁边的车轮上,木屑纷飞。
匪首愣住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什么会突然发麻。
就在这一瞬间,林婉儿动了。
她从地上弹起,手里的铁剑像一道毒蛇,刺进了匪首的心口。
匪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倒了下去。
剩下的马匪看到头领死了,都慌了神。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怪叫着逃回了山林里。
山谷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商队众人的喘息声和孩子的哭声。
林婉儿靠着车轮,大口地喘着气。
她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王头领从车底下爬了出来,他跑到林婉儿面前。
“女侠!你救了我们一命啊!”
商人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道谢。
林婉儿没有理他们。
她只是看着那个还站在原地发呆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哭了。
她看着林婉儿,然后迈开小步子,朝她走了过去。
她走到林婉儿面前,把怀里那个有些破旧的布娃娃,塞进了林婉儿的怀里。
“给你。”
女孩小声说。
“娘说,你是好人。”
林婉儿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扣子,头发是黄色的毛线。
她的手,那双只懂得握剑,只懂得杀人的手,此刻正抱着一个柔软的,带着孩子体温的布娃娃。
过了很久,她脸上的冰冷线条,慢慢融化了。
一个笑容,出现在她的嘴角。
那个笑容很生涩,很僵硬,像一个很久没有笑过的人,在努力学习怎么笑。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布娃娃的毛线头发。
林凡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站起身,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裹。
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转身,走出了混乱的车队。
他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远。
她曾挥剑斩断尘缘,如今,却在一个布娃娃里,找到了自己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