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拎着那棵被虫蛀过的白菜,走进了院子。
院门没关,吱呀一声晃开。门槛下的黄狗抬起头,尾巴在地上扫了两下。
他把白菜放在石桌上,伸手拍了拍黄狗的脑袋。狗的毛有些粗糙,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他转身走向院子角落的柴房。
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木柴,他从中抽出一根手臂粗的,架在木墩上。
他拿起旁边的斧头,斧柄被磨得很光滑。他掂了掂,双手握紧,举过头顶。
“呼——”
斧头落下。
“咔!”
木柴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
他弯腰捡起木柴,又重复了一遍动作。举起,落下。
院子里只剩下斧头劈开木头的声音。
他劈了足够一顿饭用的柴火,抱起来,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些暗,只有一个小窗透进光。他把柴火放到灶台边,拿起米缸旁的瓢,舀了半瓢米。
米倒进陶锅,他端着锅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
井水很凉,冲刷着白色的米粒,发出沙沙的响动。他淘了两遍,端着锅回到厨房。
架锅,添水,塞柴,点火。
火苗舔着锅底,很快,灶膛里亮了起来,映着他平静的脸。
他拿起石桌上的白菜,用刀切掉根部,一片片剥开,洗干净。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凡子,菜买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苍老。
“回来了,娘。”
他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
“那颗白菜,又是两文钱?”
“嗯。”
“你啊,又被王大娘给多算了。她那秤头高得很。”
“菜还行,挺新鲜的。”
“今晚就吃白菜?”
“嗯,再炒个蛋。”
“行,你看着弄吧。”
屋里的声音消失了。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一点火星从灶膛里溅出,落在地上,熄灭了。
宇宙的另一端,是一片不讲道理的地方。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光,连黑暗都显得不纯粹。
空间本身像一块被拧坏的毛巾,到处都是褶皱和断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上一刻和下一刻会毫无征兆地颠倒。
一粒尘埃如果落入这里,会被瞬间拉扯成无数份,抛向不同的时空。
这里是终末之战留下的疤痕,一片连法则都无法通行的死亡禁区。
一道意念流淌过来。
它没有形状,没有声音。
它只是存在。
那混乱打结的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开始缓缓舒展。
扭曲的光线被理顺,指向一个正确的方向。
断裂的时间被重新连接,开始以一个恒定的速度流淌。
虚无之中,诞生了第一粒尘埃。
然后是第二粒,第三粒。
无数尘埃汇聚,旋转,彼此碰撞。
最中心的位置,温度开始升高。
厨房里,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一盘炒白菜,一盘炒鸡蛋,一锅白米饭。
青年把饭菜端上桌,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下。
“娘,吃饭了。”
“哎。”
老妇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
“咸了点。”
“下次少放点盐。”
青年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饭,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咀嚼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很清晰。
黄狗蹲在桌子下,仰着头,看着他。
他吃完一碗,又盛了第二碗。
吃完饭,他收拾碗筷,拿到院子里洗。
井水冲在油腻的碗碟上,他用丝瓜瓤用力擦拭。
洗完碗,他搬出那张用了好些年的摇椅,放在大槐树下。
他躺了上去,摇椅发出吱呀的轻响。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名的星域,一颗暗红色的星球。
大地干裂,张开一道道巨大的口子,像是星球的伤口。
最后一条河流在几天前彻底干涸,只留下一条布满死鱼的河床。
一个种族最后的幸存者,聚集在最高的山顶。
他们皮肤干瘪,嘴唇开裂,靠在一起,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一个孩子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是灰黄色的。
“阿母,水……”
他的母亲抱紧他,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一滴水珠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干涸的河床中心。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数水珠凭空出现,汇成一股细流。
细流变成小溪,小溪冲刷着河床,奔涌向前。
山顶上,一个年老的族人最先看到了。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向下方,嘴唇颤抖。
“水……”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他们看到了那条正在复活的河流。
他们看到了河岸边,干裂的土地正在愈合。
他们看到了土里,有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重新焕发生机。
没有人欢呼。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天空,朝着大地,朝着那条奔流不息的河,磕下头去。
大槐树下,摇椅还在吱呀作响。
青年翻了个身,砸了咂嘴,似乎在做什么梦。
他睡得很沉。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
宇宙中最后一万三千七百二十六处法则紊乱区,被全数抚平。
七千四百五十九个因战争而濒临崩溃的世界,重新稳固了核心。
三百一十二个即将灭绝的种族,获得了新生。
那场席卷纪元的终末之战,它留给这个宇宙的,最后一丝伤痕,被彻底抹去。
他为这个宇宙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这个宇宙,忘记他曾做过的一切。
摇椅上的青年,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睁开眼睛。
夕阳的光从院墙外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从摇椅上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全身的骨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啊……午觉睡得真舒服。”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望向村外那条通往远方的土路。
山还是那座山,村子还是那个村子。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
他忽然觉得,有点腻了。
他转身,朝着屋里走去。
“娘。”
“嗯?睡醒了?”
“我想出去走走。”
“走走?去哪?村头李大爷家串门?”
“不是。”
青年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正在纳鞋底的母亲。
“我想去远点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