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坪上,风吹过,数万名弟子的衣袂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们起身,朝着剑坪最高处的那道身影,躬身行礼,然后安静地退下。
秦长生没有动。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像一柄插在山巅的古剑。
一名青年走了过来,步子很轻,停在秦长生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师尊。”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秦长生没有回头,目光投向星空的尽头。
“说。”
“弟子心中有惑。”
青年组织了一下语言。
“古籍记载,上古修士,帝境便是终点,能走到那一步的人,万中无一。为何现在,通天大道仿佛就在眼前,修行再也不看什么血脉命格?”
秦长生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名弟子以为自己问错了话,额头开始冒汗。
秦长生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弟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比星空更遥远的过往。
“记住。”
秦长生的声音很低。
“你们能自由地握剑,不是因为你们的天赋有多好。”
“一万年前,曾有人为我们所有人,重新锻造了天命。”
弟子没有完全听懂。
他只是觉得这句话很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秦长生再次看向星空,补上了一句。
“我们不是活在他的影子里。”
“是活在他创造的光里。”
这道光,照亮了整个宇宙。
虚空深处,一座由无数晶体构成的巨大环状建筑,正安静地悬浮。
它的中心,空间的涟漪荡开,一艘满载着货物的商船从中滑出,船上的生灵发出欢呼。
一座高塔之上,虚空殿主看着星图上又一个被点亮的航道节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习惯性地,抬头望向了那个方向。
在另一片星域,一座由骸骨与熔岩铸就的魔都之中。
新一代的魔尊,坐在他父亲曾经的王座上,批阅着与人族神朝签订的贸易协定。
处理完公务,他走到露台上,那里立着一尊没有面容的雕像。
他看着雕像,也望向了那个方向。
这样的场景,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那些从终末之战中活下来的强者,如今都已是新时代的一方巨头。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习惯。
十年后。
一场会议,在曾经的联军旗舰,如今被改造为“众生殿”的地方召开。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活着的传说。
秦长生坐在首位,身前的桌子上,横放着他的剑。
虚空殿主坐在他的左手边,面前是一副不断变化的立体星图。
曾经的妖王,魔主,都已是神朝之主,他们带来了各自疆域万年来的变化。
“星门网络已覆盖百分之九十三的可居住星域,文明间的交流成本,降低了千万倍。”
虚空殿主先开口,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没有起伏。
“我魔域与人族疆域接壤的混沌星带,已经建立了十三个永久性的互市,再无战事。”
一位魔君沉声说道。
“妖族的新生代数量,比万年前翻了三倍,有几个好苗子,已经摸到了旧帝境的门槛。”
老妖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
一切都在变好。
宇宙的生机,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要蓬勃。
那条“我命由我”的全新天则,完美地融入了世界。
它不偏爱任何种族,不眷顾任何天才。
它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一个让所有生命都能尽情挣扎,向上攀爬的舞台。
所有议题都讨论完了。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最后,还是秦长生,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剑鞘。
“最后一个议题。”
“找到他。”
这两个字一出口,大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万三千年了。”
虚空殿主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我动用了星门网络所有的算力,回溯了终末之战后每一寸空间的法则波动。”
“没有结果。”
“我翻遍了妖族所有关于神魂转生的上古典籍,甚至去幽冥界捞了几百个老鬼的残魂。”
老妖王叹了口气。
“他们都说,那种层次的自我分解,不可能有任何痕迹留下。”
“他将自己,变成了规则本身。”
一位人族的老皇主,得出了结论。
“他就是那道光,那阵风,那场雨,他无处不在。”
“所以,我们也永远找不到他。”
这个结论,很宏大,也很残忍。
它意味着,那个带领他们打赢了那场不可能的战争,那个为世界开创了新纪元的人,作为一个“个体”,已经消失了。
他们寻找了一万年。
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从最尖端的法则追溯,到最古老的占卜问卜。
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一开始,他们以为他只是在休养。
后来,他们以为他去了更高维的世界。
再后来,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最有可能,也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现实。
他把自己,还给了这个世界。
“我不同意。”
秦长生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就这么没了。”
“他只是想让我们找不到他。”
虚空殿主看着秦长生。
“你的意思是?”
“他赢了,然后他觉得没意思了。”
秦长生靠在椅背上,看着大殿的穹顶。
“他推翻了天道,然后发现,当一个新的天道,是件很无聊的事。”
“所以,他跑了。”
这个推论,听起来有些荒唐。
但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似乎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因为那个人,是林凡。
他做任何事,都不会让人意外。
“既然他不想被找到,那我们就不找了。”
秦长生站起身。
“但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环视众人。
“得让所有后来者知道,他们如今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
“我提议,为创道者立碑。”
“在每一颗有智慧生灵的星球,在每一座横跨星海的神城,在每一处星门网络的节点。”
“立起他的丰碑。”
“将那一战,谱写成史诗,让每一个新生儿,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没有人反对。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场席卷整个宇宙的浩大工程,就此拉开序幕。
宏伟的祭典,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举行。
亿万万的生灵,向着那些刚刚落成的,没有面容的巨大丰碑,深深朝拜。
他们的敬仰,汇成无形的海洋。
而在宇宙最偏僻的悬臂,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
一个炊烟袅袅的小山村,村口的集市正热闹。
一个黑发青年蹲在一个菜摊前,手里捏着一颗白菜。
“大娘,这白菜上有个洞,你得给我算便宜点。”
“什么洞?这是虫儿爱吃,说明咱这菜没打药,是好东西!”
卖菜的大娘叉着腰,嗓门很大。
“那也不能按原价卖啊,你看这都少了一块了。”
青年用手指比划着。
“少啰嗦,就这个价,两文钱,爱要不要!”
青年叹了口气,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两枚磨得有些发亮的铜板,递了过去。
他拎着白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