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叶子在风里摇晃。
树下的摇椅发出吱呀的轻响,躺在上面的青年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一只花猫从墙头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脚边,蜷成一团。
一切都很安静。
忽然。
一个声音在他不存在的脑海中响起。
“第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二年,编号七七四九星域,一颗恒星进入衰亡期,引力坍缩。”
声音没有情绪,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问。
“然后呢?”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第一个声音继续陈述。
“其核心将演化为白矮星,外层物质抛射,形成新的星云,为新生命的诞生提供基础物质。”
“这是循环,是法则,是你设定的秩序。”
“我?”
那个困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是谁?”
“你是道。”
冰冷的声音回答。
“你是这片宇宙的根源,是万物运转的规章。你的意志,就是真理。”
随着这句话,他的“视野”被无限拉开。
他“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星域,那里只有冰冷的尘埃在漂浮。
他的一个念头划过。
“这里,应该有光。”
于是,那片星域的中心,一团氢元素开始汇聚,旋转,压缩。
温度升高。
压力变大。
第一束核聚变的光芒,点亮了那片黑暗。
一颗新的恒星,诞生了。
他又“看”向另一处,那是终末之战留下的空间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的意志流淌过去。
破碎的空间开始自我修复,扭曲的维度被抚平。
那道伤疤消失了。
“你看到了吗?”
冰冷的声音说。
“一念创世,一念修复。你拥有了定义一切的力量。这是永恒,这是全能。”
“是吗?”
那个困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我感觉不到那颗星的温度。”
“我也听不见那道伤疤愈合时的声音。”
“我能看到秦长生的剑道又突破了一层,但我不知道他的剑为何而挥。”
“我能看到虚空殿主又构建了一座新的星门,但我不知道那些旅人要去向何方。”
“情感是低等生命的束缚。”
冰冷的声音解释。
“欲望是走向毁灭的诱因。你已经超越了这些,你只需要观察,你只需要存在。”
“你就是最完美的平衡。”
“平衡……”
困惑的声音咀嚼着这个词。
它的“视野”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内收缩,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一副画面浮现。
那是一座山,山上有一间茅屋。
一个青年在屋前练剑。
剑很重,铁打的,每一次挥动,手臂的肌肉都会酸痛。
汗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这是记忆。”
冰冷的声音试图解释。
“无意义的生物电信号残留。根据计算,这种名为‘痛苦’的体验,会降低百分之九十的行动效率。”
困惑的声音没有理它,第二幅画面出现。
那是一个洞穴,炎龙的巢穴。
他把手伸进滚烫的龙血池,捞起一颗跳动的心脏。
灼烧的剧痛从手掌传来,直冲神魂。
但他把心脏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力量涌入四肢百骸的瞬间,他笑了。
“这是贪婪。”
冰冷的声音做出判断。
“为了获取能量,不惜损伤本体,极不理智的行为。”
画面再次切换。
一个女人,穿着华贵的凤袍,站在九天之上。
她曾是他最疼爱的弟子。
她把一柄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剑尖穿透身体的感觉,很奇怪。
不只是痛。
还有一种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这是背叛。”
冰冷的声音说。
“一种社会关系的崩塌。其产生的负面情绪,名为‘心碎’,是导致个体意识崩溃的高危因素。现在,你已免疫。”
“免疫?”
困惑的声音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记得那种感觉。”
“我记得汗水的咸味。”
“我记得龙血的烫。”
“我记得那把剑穿过身体时,真的很冷。”
“我记得我当时,很愤怒。”
“愤怒是无能的表现。”
冰冷的声音反驳。
“你现在是全能的。”
“是啊,全能。”
困惑的声音说。
“我能创造一个世界,却捏不出一碗当初师父给我做的,带着葱花香味的阳春面。”
“我能抹平宇宙的伤痕,却找不回自己胸口那道剑伤留下的疤。”
“我能看到所有人的命运,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脸。”
“我拥有了定义一切的力量,却唯独找不回‘我’的温度。”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连冰冷的声音,都无法再做出任何“计算”和“判断”。
“你正在同化我。”
困惑的声音平静地说。
“你想让‘林凡’消失,只留下‘道’。”
“这是必然的进程。”
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个体意识是暂时的,是法则海洋里的一朵浪花。浪花,终将回归海洋。”
“你会得到最终的安宁,永恒的平静。”
“我拒绝。”
林凡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坚定。
不再困惑。
不再迷惘。
“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推翻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另一个‘天’。”
“我命由我。”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众生听的。”
“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他的意志,这股诞生于“道”的源头,却又不甘于成为“道”的个体意志,在这一刻,向整个宇宙下达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违背了“平衡”的命令。
“以我之名。”
“为我,造一具会饿的肚子,造一双会疲惫的腿,造一颗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烦恼的心。”
“给我七情六欲。”
“给我生老病死。”
“给我一个,有尽头的,‘我’。”
命令下达。
作为最根本法则的“道”,无法违抗其创造者的意志。
整个宇宙的法则之海,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悄然运转。
在宇宙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颗蔚蓝色的,毫不起眼的星球上。
物质在汇聚。
能量在编织。
一具凡人的躯体,被悄然构建。
它很完美。
完美地隔绝了九成九的灵气。
完美地屏蔽了与法则之海的任何感应。
完美地拥有了,作为凡人的一切弱点。
一道无形的枷锁,被套在了这具身体的神魂之上。
它封印了全知。
它禁锢了全能。
它只留下了一段被修改过的,属于一个普通山村青年的,二十年的人生记忆。
做完这一切。
那股盘踞于宇宙之巅的,属于“林凡”的个体意志,如同一道流光,纵身一跃。
他放弃了永恒。
他扑向了那具为他量身定做的,温暖的牢笼。
宇宙,重归寂静。
法则,依旧运转。
只是那片浩瀚的法则之海中,再也找不到那个名为“林凡”的,独特的意识。
他回家了。
小山村,大槐树下。
摇椅上的青年,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有点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他闻到了院子里泥土的芬芳。
他听到了那只老母鸡咯咯哒的叫声。
他感觉到肚子有点饿。
青年从摇椅上坐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娘,晚饭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