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三月清晨,林方政在书房窗边的藤椅上安详离世。他的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诗经》,页角停留在《蒹葭》篇,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那盆从天湖山移栽的杜鹃花上——经过一个寒冬的蓄力,花苞已初现绯红。
孙勤勤发现时,晨光正透过窗棂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金边。她没有惊呼,只是轻轻握住丈夫尚存余温的手,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低声说:“老林,路走完了。”
消息传出,整个省委大院先是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电话铃声响成一片。按照林方政生前遗嘱,丧事从简: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骨灰撒入天湖山。但自发前来吊唁的人群还是挤满了小区外的街道。
最先赶到的是现任省委书记李振邦。他对着林方政的遗体深深三鞠躬,红着眼圈对孙勤勤说:“老书记昨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讨论乡村振兴立法的事...”
短信保存在李振邦手机里,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振邦同志,关于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条款,建议增加农民优先权。另,春寒料峭,注意添衣。”
这是林方政留下的最后文字。
天湖山镇党委书记孙雪梅带着全镇百姓的联名信赶来时,已经哭成了泪人。信上按着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最年长的已经103岁。“林书记答应过要回来看杜鹃花的...”她泣不成声。
最让人动容的是陈明带来的礼物——一个用天湖山杜鹃花根雕刻的笔筒。老支书陈大山的孙子如今已是副镇长,他哽咽着说:“爷爷临终前说,要把这个交给林爷爷。现在...我只能放在他骨灰盒旁了。”
遵照遗嘱,三天后的清晨,只有亲属和几位老同事陪同孙勤勤前往天湖山。船只行至湖心时,朝阳正好跃出山巅。当骨灰缓缓撒入湖水时,成群的白鹭突然从岸边竹林惊起,在船顶盘旋三圈后向远方飞去。
“老林说,他这一生最对得起的,就是这片土地。”孙勤勤将最后一把骨灰撒向湖面,花瓣随之飘落。
就在众人准备返航时,岸边传来阵阵山歌。原来村民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用最传统的方式为老书记送行。八十岁的歌师领唱,数百人应和,古老的调子在山谷间回荡:
“青山不老兮绿水长流
公仆初心兮永驻心头...”
歌声中,孙勤勤发现丈夫的遗嘱还有最后一项安排:将他全部存款捐给天湖山村小作为奖学基金,碑文只要一句话——“这里长眠着一个深爱这片土地的人”。
一个月后,省委举行了简朴的追思会。没有悼词,没有花圈,只是投影仪上循环播放着林方政生前的照片:年轻时的他卷着裤腿在田埂上行走,中年时在抗洪一线扛沙袋,晚年时在农家小院与群众围炉夜话...
李振邦在总结发言时说:“老书记用一生告诉我们,什么是不忘初心,什么是永葆本色。”
追思会结束后,工作人员整理遗物时,在书房发现了一个未写完的便签:“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这条路。不是因为这条路容易,而是因为这条路值得。”
便签旁,放着整整齐齐的四百本工作笔记。最早的一本始于四十年前的岳山县,纸页已经发黄脆化;最新的一本止于三个月前,上面还画着乡村振兴的规划草图。
遵照遗愿,这些笔记全部数字化后向社会公开。令人意外的是,点击量最高的不是重大决策记录,而是那些解决群众“小事”的记载:如何调解邻里纠纷,如何帮贫困户申请补助,甚至如何为山村小学争取体育器材。
在笔记的扉页上,人们发现了这样一段话:“不要问官位有多高,要问为群众做了多少事;不要问权力有多大,要问帮群众解决了多少难。”
这一年杜鹃花开时,天湖山格外绚烂。新修的旅游公路上,大巴车满载游客;村小的新校舍里,孩子们书声琅琅;养老中心的老人们,正通过电商平台销售新采的春茶。
陈明带着新任村支书巡山时,在当年林方政驻点的老屋前停下。屋子已改造成纪念馆,最显眼处摆着那盆杜鹃花——经过精心培育,花开得比往年更盛。
“林爷爷说过,杜鹃花的特点就是根系深扎。”陈明对年轻支书说,“我们做工作,也要这样才能经得起风雨。”
夕阳西下时,孙勤勤独自来到湖边。湖水依旧,青山如昨。她轻轻撒下一把杜鹃花瓣,花瓣在湖面漾开圈圈涟漪,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不结束的故事。
远处,新修的水利工程正在惠及万亩良田,年轻干部们沿着前辈开辟的道路继续前行。生命会逝去,但为民服务的事业如同这奔流不息的长河,永远向前。
而那个最早开凿河道的人,已然化作河底最坚实的基石,默默托起千帆过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