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晚晴

春深时节，林方政的书房窗外，那棵老梨树花开如雪。他正在校对《基层治理札记》的最后几页，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孙勤勤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挂号信。

“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信。”她轻声说，“想请你参与一个重要课题的评审。”

林方政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来信。这是一项关于乡村振兴立法的重大课题，邀请他担任专家顾问。信中用词恳切，称他是“这一领域的实践权威”。

他沉思良久，在回执上签了字，但附加了一个条件：只提供咨询意见，不参与具体评审工作。

“为什么不全职参与？”孙勤勤不解。

“舞台应该留给年轻人。”林方政望着窗外的梨花，“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当参谋就好。”

然而，命运似乎另有安排。一周后，省委办公厅突然来电：新任省委书记希望登门拜访。

这个消息让林方政有些意外。虽然退休干部接受现任领导拜访是常事，但省委书记亲自登门，还是不太寻常。

周六上午，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林家庭院外。新任省委书记李振邦年仅五十出头，步履矫健，笑容谦和。

“老书记，冒昧打扰了。”李振邦握手有力，“这次来，主要是想请教乡村振兴立法的事。”

原来，中央正在制定的乡村振兴促进法，其中一个重要条款的起草遇到了争议。条款涉及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各方意见分歧很大。

“听说老书记在天湖山搞过'三权分置'试点，效果很好。”李振邦说，“想听听您的第一手经验。”

林方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泡上来，讲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当时天湖山村有块集体林地，想开发旅游，但政策不允许。”他缓缓道，“我们摸索出了'集体所有、农户持股、企业运营'的模式，后来被总结为'三权分置'。”

他特别强调了一个细节：最初的方案遭到多数村民反对，因为他们担心失去土地。后来经过数十次村民大会讨论，才形成了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立法不能闭门造车。”林方政说，“要听基层的声音，特别是农民的声音。”

这次谈话持续了三个小时。临走时，李振邦郑重地说：“老书记，省里准备成立乡村振兴专家咨询委员会，想请您出任主任。”

林方政婉言谢绝：“我年纪大了，还是让年轻同志来吧。不过...”他顿了顿，“如果需要，我可以当个顾问。”

最终达成的协议是：林方政担任名誉顾问，不定期参加重要会议，但不受日常事务困扰。

就在他慢慢适应这种“半隐退”生活时，一个突发事件打破平静。

五月的一天，天湖山镇突发山洪，多个村庄被围困。虽然退休多年，林方政还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孙雪梅。

“老书记，情况很严重。”孙雪梅声音焦急，“特别是张家坳村，道路全部中断，救援进不去。”

林方政立即打开电脑，调出天湖山的地形图。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指出了几条可能的小路。

“让救援队从老矿道进去。”他说，“那条路虽然废弃多年，但应该还能通行。”

这个建议起了关键作用。救援队通过废弃矿道成功进入张家坳，救出了被困群众。

事后，孙雪梅专程来省城感谢。说起救灾经过，她突然流泪了：“老书记，有件事我做得不好...灾后重建中，有笔资金使用出了问题。”

原来，在分配救灾资金时，她优先照顾了几个重点村，忽略了更困难的偏远小组。现在群众有意见，审计也发现了问题。

林方政没有批评她，而是讲起了自己的一次类似经历。

“当年我也犯过这样的错误。”他说，“后来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困难的地方，越需要阳光雨露。”

他建议孙雪梅立即重新分配资金，并亲自向群众说明情况。“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认错。”

这件事促使林方政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如何建立更有效的监督机制？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写了一份《关于完善基层资金监管的建议》，直接报送省委。

让他欣慰的是，建议很快得到采纳。省里出台了基层资金使用公示制度，要求所有资金分配都要上网公示，接受群众监督。

夏天来临的时候，林方政接到一个特殊邀请：回岳山县参加天湖山隧道通车仪式。这条隧道他当年力排众议争取立项，如今终于建成。

通车当天，万人空巷。当剪彩的红绸落下时，很多老人流下了眼泪。有了这条隧道，从县城到天湖山的时间从三小时缩短到三十分钟。

仪式上，主持人邀请林方政讲话。他走上台，只说了三句话：

“这是几代人的梦想。

这是无数人的汗水。

这是新时代的起点。”

简短的发言，却赢得了最热烈的掌声。人们知道，没有他当年的坚持，就没有今天的通途。

回省城的高速公路上，林方政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孙勤勤握住他的手：“累了吧？”

“不累。”他微笑，“看到梦想成真，怎么会累。”

然而，年龄不饶人。入秋后，林方政生了一场病，住院两周。病榻上，他依然每天阅读文件，接待来访的年轻干部。

医生劝他静养，他却说：“脑子不动会生锈的。”

这场病让他意识到时间宝贵。出院后，他加快了《基层治理札记》的写作进度。不同的是，现在他更注重总结教训，特别是那些失败的案例。

“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但失败的教训更能警示后人。”他在书中写道。

更让人感动的是，他开始整理一生的工作笔记，准备捐给省委档案馆。每一本笔记都做了详细注释，说明当时的背景和思考。

“这些不是我的私有财产，”他对档案馆工作人员说，“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冬天来临的时候，林方政完成了最后一本笔记的整理。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飘落的雪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生如四季，每个阶段都有独特的风景。晚年最大的幸福，不是站在什么位置，而是看到自己种下的种子开花结果。

而他知道，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春天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