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薪传

初冬的暖阳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在林方政的花白头发上镀了一层淡金。他正在整理一生积累的工作笔记，这些泛黄的纸页即将捐赠给省委党校作为教学案例。孙勤勤轻轻推门进来，放下一杯新沏的龙井。

“晓宇来电话，说下午要带个人来见你。”妻子眼角带着笑意，“让你猜猜是谁。”

林方政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这丫头，还学会卖关子了。”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起。开门时，林方政愣住了——女儿林晓宇身边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爸，这是陈明，今年刚考上的选调生。”林晓宇笑着介绍，“他主动要求分配到岳山县天湖山镇。”

年轻人恭敬地鞠躬：“林爷爷好，我爷爷是陈大山，他经常提起您。”

陈大山！林方政眼前立刻浮现出四十年前那个总爱和他下棋的老支书。当年在天湖山驻村时，就是这位老支书教会了他第一句当地方言。

“你爷爷身体还好吗？”林方政激动地问。

“去年走了。”年轻人眼圈微红，“临终前他说，让我一定要像林书记那样，做个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官。”

这句话让林方政良久无言。他拉着年轻人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沏上来时特意多加了一撮茶叶——这是当年老支书的习惯。

陈明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本已经发黄的笔记本。“这是爷爷留下的，记录着您当年在村里做的每一件事。”

林方政颤抖着翻开笔记本。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某年某月，林书记带领修通山路；某年某月，林书记帮助引进茶苗；某年某月，林书记为村小争取到新桌椅......那些连他自己都遗忘的细节，被老支书一一珍藏。

“爷爷说，这本笔记要传给我们家每一个当公务员的人。”陈明说，“他说，官该怎么当，看林书记就知道了。”

这一刻，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钟摆声。林方政望着窗外，仿佛又看到那个总是卷着烟叶的老支书，在村口的槐树下等他下棋。

“你爷爷棋艺很臭，但做人一流。”林方政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教会我一个道理：跟老百姓打交道，不能耍心眼，得像下棋一样，走一步看十步。”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一老一少聊得忘乎所以。林方政讲当年如何挨家挨户做工作，陈明说现在如何用微信群联系村民；林方政谈如何争取项目资金，陈明聊怎样申请扶贫贷款。时代在变，方法在变，但为民服务的初心始终未变。

“现在最难的是什么？”林方政问。

陈明想了想：“是怎么让年轻人愿意留在农村。我们镇今年考出去二十个大学生，回来的只有三个。”

这个问题让林方政陷入沉思。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册，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这是四十年前的天湖山村。当时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照片上，破旧的土房前，一群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修路。

“后来我们发现，留住年轻人不能靠说教，要靠产业。”林方政说，“但产业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要因地制宜。”

他给陈明讲了个故事：当年为了找到适合当地的产业，他带着村民试种过药材、养过蜜蜂，失败过很多次，最后才找到茶叶这个突破口。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试。”林方政目光深远，“你现在比我们当年条件好多了，有政策支持，有技术帮助，关键是要有敢闯敢试的劲头。”

夕阳西下时，陈明起身告辞。林方政送他到门口，突然说：“等一下。”

他返回书房，从正在整理的笔记中挑出几本：“这些你拿去，都是我们在基层踩过的坑、总结的经验。不一定全对，但或许有点用。”

陈明郑重地接过笔记，深深鞠躬：“谢谢林爷爷，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送走年轻人，林方政在书房静坐良久。孙勤勤走进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想起往事了？”

“我在想，什么是传承。”林方政缓缓道，“不是简单的经验传递，而是精神的接续。就像老支书把笔记本传给孙子，我现在把笔记传给这个年轻人。”

当晚，他修改了捐赠计划，决定将大部分笔记数字化，建立一个面向年轻干部的开放资料库。同时，他联系省委党校，建议开设“基层工作实务”课程，邀请有经验的老干部授课。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响应。第一期课程开班时，林方政作为特邀讲师上了第一课。台下坐着的，是和陈明一样的年轻选调生。

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分享了一个个真实案例：如何调解邻里纠纷，如何争取项目资金，甚至如何在洪水中组织救援。每一个案例背后，都是鲜血换来的经验教训。

课后，年轻人们围着他提问。有人问如何应对复杂的基层关系，有人问怎样保持工作激情。他的回答朴实无华：“多往群众中间跑，少在办公室坐；多解决实际问题，少搞形式主义。”

更让人感动的是，他主动提出担任部分年轻干部的“成长导师”，通过微信与他们保持联系，及时解答工作中遇到的困惑。有人劝他别太辛苦，他笑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时光荏苒，转眼又一年春天。陈明发来好消息：他带领村民开发的乡村旅游项目初见成效，第一个季度就吸引了上万游客，村民收入增加了三成。

随信发来的照片上，笑容满面的村民们举着“欢迎回家”的横幅——这是给那些返乡创业的年轻人的。

林方政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书桌对面。每天写作累了，抬头看看这些笑脸，就又有了动力。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基层治理札记》的写作。不同于一般的回忆录，这本书重点分析工作中的得失，特别是那些失败的教训。

“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但失败的教训更能让人警醒。”他在序言中写道，“希望年轻同志能少走弯路，多干实事。”

书稿完成那天，他特意去了一趟天湖山。在老支书的墓前，他放了一本新书，轻声说：“老哥，你交代的事，我一直在做。”

山风拂过，漫山杜鹃花开得正艳。林方政知道，这些花会年年开放，就像为民服务的事业，总会有年轻人接续奋斗。

薪火相传，不在于一个人能走多远，而在于能否点亮后来人前行的路。而这，正是他作为老一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