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远航

飞机降落在中部某省会城市时，舷窗外的霓虹灯勾勒出与北京截然不同的天际线。林方政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任命文件——省委副书记，这个跨越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四十六岁，成为这个人口大省的三号人物，他感到肩上的重量前所未有。

接机的是省委秘书长，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林书记，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明天上午与您谈话。”

车队驶过深夜的街道，路边的标语牌不断闪现：“奋力谱写新时代高质量发展新篇章”。林方政默默记下几个关键词：先进制造业、粮食安全、内陆开放。

省委大院比部委大院多了几分肃穆。副书记办公室在省委大楼五层，窗外是著名的城市湖泊，晨曦中波光粼粼。办公桌上已经摆好三摞文件：全省基本情况、当前重点工作、领导干部名册。

第一次参加省委常委会，他特意提前十分钟到场。书记和省长还没到，其他常委陆续进来，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简单的介绍后，会议直接进入议题：研究全省经济运行情况。

“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速低于全国平均0.8个百分点。”省发改委主任汇报时，额头冒汗。

省长直接点名：“林副书记刚从国家发改委来，谈谈你的看法？”

林方政放下笔：“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高新技术产业投资增速很快，但科技成果转化率只有28%。问题可能不在投入，而在创新生态。”

会场静了一瞬。分管科技的副省长接过话头：“林副书记观察很敏锐，这方面我们确实存在短板。”

散会后，书记留下他：“方政同志，你分管党群和农业农村工作。我省是粮食大省，乡村振兴任务很重啊。”

真正的考验来得很快。他分管的第一个重大会议——全省乡村振兴推进会，材料厚达三百页，全是亮点工程和成功案例。但林方政翻到附录的暗访报告时，发现了一些不协调的数据。

“这个‘美丽乡村示范县’，为什么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还低于全省平均？”他问分管副秘书长。

“这是历史基数问题...”

“明天去这个县看看。”林方政合上材料。

这次调研他没有通知市县，只带了一名司机和一名工作人员。车在乡间小路行驶三个小时，到达报告里盛赞的示范村。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情沉重：新建的村民广场气派壮观，但通往广场的路还是土路；扶贫车间设备崭新，却只有几个老人在编竹篮。

“年轻人都进城了。”村支书实话实说，“留不住人啊。”

晚上住在县城招待所，林方政彻夜难眠。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乡村振兴不是建广场，而是要让乡村有吸引力。

回省城后，他要求重新审视乡村振兴考核指标。分管部门一片反对声：“这套指标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突然改变会影响市县积极性！”

最激烈的反对来自某地级市市委书记：“林书记，您刚来可能不了解情况。我们市在乡村振兴上投入了巨大精力...”

“正因为我看到了实际情况，才觉得需要改进。”林方政展示暗访照片，“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乡村振兴，不是表面文章。”

重订指标的工作艰难推进。有人消极应付，有人暗中设障。最困难的时候，他独自在办公室整理各地情况至深夜。照片里空置的扶贫车间，与报告上辉煌的数据形成刺眼对比。

转机出现在向省委常委会汇报那天。当投影仪放出那些真实画面时，会场鸦雀无声。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沉默良久，问：“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建议建立‘乡村振兴指数’，不仅要看硬件投入，更要看人口回流率、农民收入结构、乡村治理效能等软指标。对弄虚作假的，实行一票否决。”

这次汇报后，省里采纳了他的建议，启动了考核体系改革。但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

在调研粮食主产区时，他发现一个尖锐问题：虽然粮食连年丰收，但种粮效益持续走低，农民种粮积极性不高。更令人担忧的是，耕地“非粮化”趋势明显。

为此，他牵头起草了《关于建立健全种粮农民收益保障机制的实施意见》。文件刚征求意见，就遭到强烈反对。有省直部门担心财政压力，有地方领导直言：“现在都在搞工业化城镇化，粮食生产投入大见效慢。”

那段时间，林方政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深夜。他一遍遍测算数据，完善方案。有时累极了，就看着桌上那盆从北京带来的杜鹃花发呆。这盆花跟着他从部委到地方，每次濒临枯萎时总能发出新芽。

一天深夜，省委书记突然来到他办公室：“听说你遇到了些困难？”

林方政苦笑：“没想到省里的工作比部委还复杂。”

“因为这里离基层更近，矛盾更直接。”书记意味深长地说，“但正因为难，才更需要攻坚。”

这句话给了他力量。在后续的省委深改会上，他据理力争，用翔实的数据说明粮食安全的重要性。虽然遇到不小阻力，但最终推动了保障机制的建立。

工作渐入佳境时，个人生活又亮起红灯。孙勤勤打来电话，语气焦虑：“女儿中考在即，你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她？”

看着桌上堆积的文件，他无言以对。那天他破例准时下班，赶最晚的航班回北京。到家时女儿已经睡着，桌上放着模拟考试的试卷，数学不及格。

孙勤勤红着眼圈：“孩子需要父亲，不是我一个人能扛得起的。”

第二天清晨，他陪女儿吃了早餐，又赶最早航班回省里。机场候机时，他给女儿发了条很长的信息，讲自己中考时的糗事，告诉她人生是长跑。

新的任命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在全省领导干部大会上，他提出“三不”原则：不搞形式主义的花架子，不搞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不搞急功近利的短期行为。

会后，一位地市领导私下说：“林书记，您这个‘三不’说得很好，但做起来很难啊。”

“难才更要去做。”林方政回答，“我们要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

年底，他分管的工作有几项受到中央通报表扬。但更让他欣慰的是，那个曾经留不住人的示范村，最近有六个年轻人返乡创业了。村支书发来照片：新开的民宿客人不断，电商直播间里土特产供不应求。

夜深了，他站在省委大楼窗前，眺望城市的万家灯火。这条从村到县到省再到中央的路，他走了二十多年。每个台阶都让他更清楚地看到：真正的政绩，不是文件上的数字，而是老百姓脸上的笑容。

而他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