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星火

智慧治理中心的巨大屏幕上，数据流如星河般闪烁。林方政站在指挥台前，看着实时更新的民生诉求处理进度——98.7%的满意度，这个数字让他微微蹙眉。

“为什么不是100%？”他问身边的技术负责人。

年轻的技术专家推了推眼镜：“书记，任何系统都有误差率，98.7%已经是全国领先水平了。”

就在这时，屏幕突然弹出红色预警：九龙沟村一位老人的医疗救助申请已被系统自动驳回三次，原因是“材料不全”。而系统显示，这位老人已经卧床半月。

林方政抓起外套：“去九龙沟。”

两个小时后，他们在昏暗的土屋里找到了七十三岁的陈奶奶。老人中风后行动不便，唯一的儿子在外打工。村里帮她申请医疗救助，但系统要求上传的医院诊断证明、费用清单等材料，老人根本不知道如何获取。

“那个机器说我不符合条件...”老人颤巍巍地指着桌上的智能手机——那是村里配发的便民终端，但对不识字的她形同虚设。

回县城的路上，林方政一言不发。智慧治理中心的光鲜亮丽与九龙沟的无奈现实，像两个割裂的世界。

当晚的县委常委会上，他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当我们在谈论数字化治理时，是不是忘记了不会使用智能设备的30%人群？”

会场陷入沉默。这是個没人愿意触碰的痛点。

“我建议成立‘数字鸿沟跨越小组’。”林方政说，“不仅要建平台，更要教每个人使用平台。”

这个决定遭到不少反对。有领导直言：“这是浪费时间，社会总要淘汰落后产能。”

就连智慧治理项目的技术合作方也委婉提醒：“林书记，我们的KPI是接入率和满意度...”

但林方政异常坚持。他亲自带队，挑选了五十名年轻干部组成“数字辅导员”，挨家挨户教老人使用智能手机。最初进展缓慢，有的老人今天学明天忘，有的干脆拒绝：“我活了大半辈子，不靠这玩意儿也能过！”

转机发生在一個雨天。数字辅导员小刘在帮独居的王大爷操作医疗报销时，发现系统里存着大爷失散多年弟弟的信息。通过平台的人脸识别功能，竟然真的帮老人找到了亲人。

这件事像星火般在乡间传开。老人们突然发现，这个冷冰冰的机器背后，藏着温暖的可能。

然而，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智慧农业系统在推广时遭遇强烈抵制——农民不相信传感器比祖辈的经验更可靠。

“我种了一辈子地，还要机器教我？”种粮大户老赵直接把传感器扔出田地。

林方政没有强行推广，而是在老赵的田地旁划出两亩试验田。一边用传统方法，一边用智慧农业。收获时节，智慧田的产量高出30%，用水量却减少一半。

老赵蹲在田埂上抽了一下午烟，最后起身说：“给我也装一套。”

就在数字化改革初见成效时，一个意外事件让所有努力面临功亏一篑的危险。

智慧医疗系统出现严重误诊，将一位村民的常见病识别为罕见病，导致错误用药。虽然及时纠正未造成严重后果，但舆论迅速发酵。

“机器要取代医生了！”“数字治理就是草菅人命！”质疑声铺天盖地。

更棘手的是，有媒体挖出智慧医疗系统的供应商是周致远县长的大学同学。虽然调查显示采购程序合规，但舆论已经失控。

深夜的办公室，林方政面对堆积如山的投诉信。周县长主动来找他：“书记，这件事我来承担责任。当初是我力主引进这个系统的...”

林方政摇头：“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挽回信任。”

他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公开系统源代码，邀请全国专家“找茬”；同时成立由医生、患者、技术专家组成的监督委员会，对每一起AI诊断进行人工复核。

透明化举措出人意料地赢得了理解。更令人感动的是，那位被误诊的村民主动站出来说：“机器也会犯错，但至少它让山里人也能看上专家了。”

危机过后，智慧治理进行了深刻改革。系统增加了方言语音识别，界面字体放大三倍，每个村都配备了数字代办员。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数字+人工”的双轨制——既拥抱技术，也不抛弃任何人。

秋天来临的时候，林方政再次来到九龙沟。陈奶奶已经能熟练地用手机视频和儿子通话，村里的智慧医疗站帮她做了康复训练。

站在村口的5G基站下，老支书感慨：“以前总觉得新技术离我们很远，现在才知道，它是为了让生活更近。”

返程途中，林方政收到智慧治理中心的报告：全县数字鸿沟指数下降47%，但最后3%的孤寡老人仍是难点。报告建议“适当放弃”。

他在报告上批示：“100%不是数字，是责任。哪怕只剩一个人，我们也要找到办法。”

那天晚上，他梦见多年前第一次上天湖山时的情景。漫山杜鹃在星光下绽放，每一朵都在诉说着生长的渴望。

醒来时，晨光熹微。林方政知道，真正的智慧不是建造多么先进的系统，而是让每颗星火都不被遗忘。而这，正是治理者永恒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