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村的矿泉水厂正式投产那天,全村像过年一样热闹。七十岁的陈老伯第一次穿上西装,作为村民代表上台剪彩。当他颤抖着剪断红绸时,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崭新的机器上。
林方政站在人群中鼓掌,心里却想着另外九个尚未脱贫的村子。庆典一结束,他就带着乡村振兴局的同志赶往最偏远的九龙沟。这条路比石泉村的更险,吉普车在悬崖边上颠簸,车轮几次打滑,吓得随行人员脸色发白。
九龙沟的贫困令人触目惊心。村里唯一的小学只有三个学生,老师是六十岁的退休老人。见到县委书记,老人们围上来,第一句话是:“领导,我们啥都不要,就想让孩子们有学上。”
当晚住在村委会,林方政发现一个细节:村支书办公室的墙上,用粉笔写着十几个电话号码,旁边标注着“张三娃-深圳”“李四妹-杭州”。这是全村在外务工人员的联系方式。
“年轻人都走了,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老支书叹气,“去年死了三个老人,都是在外面打工的子女过年回来才发现的。”
深夜,林方政在煤油灯下写调研笔记。窗外是连绵的大山,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他想起白天看到一个孩子在石板上写字,用的铅笔只剩指甲盖长短。
回到县里,他立即召开专题会议。当看到各部门报上来的方案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都是要钱要项目,但真正触及核心问题的太少。
“我们总是在给,可曾想过他们真正需要什么?”林方政放下文件,“九龙沟最缺的不是钱,是希望。没有希望,给再多资源也留不住人。”
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暂停所有项目审批,要求每个部门负责人必须到贫困村住够七天。
第一批下乡的干部回来时,个个面色凝重。教育局长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学龄儿童失学的情况;卫健局长亲眼目睹了老人看病要走六个小时山路;连最年轻的文旅局长都红了眼圈:“孩子们问我山外面是不是真有高楼,我都不敢回答。”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第三次下乡后。农业局长带回一包土壤样本:“检测结果出来了,九龙沟的土质特别适合种中药材。我们一直在找的稀缺药材种植地,原来就在眼前!”
希望就这样在绝望中萌芽。但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
第一批返乡创业的年轻人遇到了现实难题:二十七岁的小张想在村里搞民宿,但贷款需要抵押物,他家的老房子银行不认;三十岁的李姐想扩大药材种植,但不懂市场营销,好产品卖不出好价钱。
更棘手的是,部分村民对返乡青年并不信任:“我们在土里刨食一辈子,你们这些娃娃能成什么事?”
转机来自一个雨夜。林方政在九龙沟走访时突遇山体滑坡,被困在村里。手机没有信号,随行人员急得团团转,他却很平静:“既来之则安之。”
那一晚,他住在小张家漏雨的土房里,听这个年轻人讲创业梦想。小张拿出厚厚一叠设计图:不仅是民宿,还有整个村子的发展规划。
“林书记,我不是要赚多少钱,就是想证明咱农村不比城里差。”小张的眼睛在煤油灯下特别亮。
第二天路通了,林方政回到县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动成立“乡村振兴创业基金”,专门为返乡青年提供无抵押贷款。同时组建专家服务团,提供技术、市场、法律全方位支持。
政策出台后,质疑声不少。有老领导提醒:“风险太大,出了问题你要担责。”
连周致远县长都委婉表示:“是不是先搞个试点?”
林方政的回答是:“我带头包保最困难的九龙沟。成功了经验推广,失败了我负责。”
深耕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小张的民宿开业第一个月,只接待了三批客人;李姐的药材虽然品质好,但打不开销路。更糟糕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毁了刚种下的药材苗。
那天晚上,林方政接到小张的电话,年轻人声音哽咽:“书记,我可能真的不行了...”
“你现在到村口来。”林方政说完,连夜驱车赶往九龙沟。
晨曦微露时,县委书记和返乡青年并肩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林方政讲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糗事:第一次下村被狗追得爬树,第一次汇报工作紧张得忘词...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失败的勇气都没有。”他看着远方的群山,“你知道这山为什么叫九龙沟吗?传说有九条龙在这里争斗,最后同归于尽,化作了九道山梁。连龙都会失败,何况我们凡人?”
这次谈话成了转折点。小张重新设计民宿特色,主打“星空露营”和“农耕体验”;李姐在专家帮助下开发药材深加工。更令人惊喜的是,村里的老人们主动拿出祖传的手艺,教年轻人编竹器、织土布。
一年后的秋天,九龙沟迎来了第一批外国游客。日本游客对传统竹编爱不释手,法国艺术家在村里住了半个月写生。小张的民宿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李姐的药材卖到了东南亚。
但最让林方政感动的不是这些成绩。有一天他路过村小学,发现学生从三个变成了十三个——有六户人家把孩子从城里接了回来。
老支书拉着他的手说:“林书记,现在村里晚上有灯光了,年轻人的笑声真好听啊。”
站在新修的文化广场上,看着孩子们打篮球,林方政想起两年前第一次来时的凄凉。改变确实很慢,但每一分改变都扎扎实实。
手机响起,是省委组织部的考察通知。这次他没有拒绝,但提了一个条件:希望能继续在岳县完成乡村振兴工作。
考察组离开那天,林方政正在九龙沟帮村民收药材。夕阳下,他扛着锄头的背影被孙勤勤拍下,后来这张照片获了奖,标题是《深耕》。
照片里看不见县委书记的光环,只有一个扎根土地的劳动者。而这,正是他最想成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