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扎根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窗台上，那盆从天湖山移栽的杜鹃开花了。紫红色的花朵在晨光中绽放，仿佛山野的精气神都凝聚在这一方小小的花盆里。

林方政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通知：省委组织部将选派一批干部到中央党校学习，岳山县有一个名额。这是难得的机遇，通常意味着更快的晋升通道。

秘书小陈难掩兴奋：“书记，这个机会太好了！听说这期学员都是重点培养对象...”

林方政的目光却落在桌上一份调研报告上——《岳山县乡村振兴深度贫困问题研究》。报告显示，虽然全县整体脱贫，但仍有13个偏远山村处于深度贫困状态。

“回绝吧。”他平静地说。

小陈愣住了：“书记，这可是中央党校啊！”

“我知道。”林方政拿起报告，“但这些村子等不起。告诉组织部，我推荐周县长去。”

这个决定在县委大院引起不小震动。有老领导打电话劝他：“方政，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连孙勤勤都疑惑：“你不是一直想有更大平台吗？”

林方政的回答很简单：“这里的根还没扎深。”

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密集调研，目标直指那13个深度贫困村。这些村子分布在全县最偏远的山区，有的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第一站是位于三县交界的石泉村。吉普车在悬崖边的土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到村口时已是黄昏。村里的景象让人心酸：破旧的土坯房，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唯一的水源是个快要干涸的山泉。

老村支书抹着眼泪：“林书记，你是十年来第一个到我们这的县领导。”

当晚，林方政住在村委会漏风的平房里，听着山风呼啸，彻夜难眠。

更让他震惊的是白云村。这个村子有个美丽的名字，现实却格外残酷：全村67户人家，有21个光棍，因为太穷娶不起媳妇。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地里干活的全是老人。

“我们种的药材品质很好，就是运不出去。”村主任指着山下的悬崖，“前年有个老板要来投资，看到路就走了。”

调研途中，林方政的车上永远放着三样东西：地图册、笔记本和干粮。他坚持每村必到、每户必访，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次在深山迷路，靠当地猎人才走出来。

随着调研深入，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浮现：这些村子的贫困不是简单的缺钱缺项目，而是陷入了“贫困循环”——基础设施落后导致产业难发展，产业落后导致人才外流，人才外流导致更加落后。

如何破局？县委会议室里争论激烈。

有领导主张易地搬迁：“投入太大，效果太慢，不如直接搬出来。”

有部门建议重点扶持：“集中力量先搞几个试点。”

周致远县长刚从党校学习回来，提出新思路：“是否可以引入社会资本整体开发？”

林方政沉默良久，说了一个故事：“我在白云村遇到一位八十岁的老人，他守着祖传的药材种植手艺，说这是祖宗留下的根。我问他为什么不跟儿子去城里，他说'死也要死在这片山里'。”

会议室安静下来。

“乡村振兴，不是要把农村变成城市，而是让农村成为更好的农村。”林方政打开调研笔记，“我的建议是：一村一策，尊重规律，久久为功。”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成立“乡村振兴特派员”制度，选派优秀年轻干部长驻贫困村，不脱贫不脱钩；同时设立“乡土人才培育计划”，让留守的农民成为振兴主体。

方案公布后，报名当特派员的年轻人远超预期。最让人感动的是，孙雪梅主动请缨回到天湖山镇：“我熟悉农村，让我去最需要的地方。”

但资金问题依然棘手。县财政捉襟见肘，上级拨款有限。一天晚上，林方政接到一个意外电话——隆盛集团的老总打来的：“林书记，听说您在为乡村振兴筹款？我们想设立一个专项基金。”

原来，隆盛研发总部留在岳县后，吸引了一批高端人才。这些人才的子女在体验乡村生活后，深深爱上了这里的山水。企业因此决定反哺农村。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孙勤勤的牵线下，省农科院的专家团队愿意提供技术支持，重点攻克高山药材种植难题。

希望的火种就这样一点点汇聚。但真正的突破来自一个朴实无华的发现。

在调研最后一个贫困村时，林方政注意到一个细节：村里老人穿的传统土布衣服，花纹十分独特。一问才知道，这是传承了三百多年的手工技艺，几乎失传。

他立即联系省里的设计师。专家看后惊呼：这是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与现代设计结合，完全可以打造高端品牌。

这件事让林方政深思：我们总想着引进什么，却忽视了脚下就有的宝藏。

乡村振兴工作推进到第10个月时，第一批试点村传来喜讯：石泉村的山泉经过检测，是优质矿泉水源，已有企业签约开发；白云村的药材通过电商平台，卖到了北上广...

更重要的是人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返乡创业。曾在深圳打工的小王回到白云村，开起了第一家民宿：“城里人就喜欢我们这的原生态！”

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林方政再次来到石泉村。山泉厂已经投产，新修的水泥路通到了每家每户。老村支书拉着他的手说：

“林书记，村里最近办了四场婚礼，都是年轻人回来结婚的！最难得的是，小学来了新老师，孩子们不用每天走山路了。”

站在村口新落成的文化广场上，看着老人们下棋、孩子们嬉戏，林方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手机响起，是省委组织部的通知：由于在乡村振兴中的突出表现，他被推荐为“全国优秀县委书记”候选人。

孙勤勤发来短信：“省台要做你的专题报道，我说不用了。真正的故事，都写在这片土地上了。”

夕阳西下，远山如黛。林方政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13个村子才解决了4个，剩下的都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但他不再焦虑——因为这一次，他选择的是深耕，而不是跃进。

杜鹃花在春风中摇曳，它的根已经深深扎进土壤。而比杜鹃花扎得更深的，是一个人对这片土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