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棋

王建业结束党校学习回来的阵仗，比林方政预想的还要隆重。

三辆黑色轿车直接开进县政府大院，王建业从第二辆车下来，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各局委一把手早已在办公楼前站成两排，掌声热烈得有些过分。

“方政同志，辛苦你了！”王建业握手力道很大，笑容满面，“这三个月县里工作井井有条，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欢迎会上，王建业侃侃而谈在省委党校的学习心得，重点强调“稳定压倒一切”“发展要循序渐进”。每说到关键处，就有几个局长带头鼓掌。

林方政安静地坐在副位，注意到一个细节：王建业的秘书小刘频繁进出会场，不时在王建业耳边低语。而每次耳语后，王建业看他的眼神就深一分。

散会后，王建业亲切地揽着林方政的肩膀：“方政啊，晚上我设宴给你接风，咱们好好聊聊。”

宴席设在县里最豪华的酒店包间。作陪的都是王建业的“自己人”：财政局长、发改局长、国土局长...还有一个意外面孔——马岳华，据说刚调任县政府顾问。

酒过三巡，王建业开始“推心置腹”：“方政，我知道你年轻有想法，但岳山县情况特殊。有些事，急不得。”

财政局长接话：“是啊林县长，比如矿山整治，牵一发而动全身。”

马岳华意味深长地补充：“特别是有些企业，背景很深啊。”

林方政端起茶杯：“各位领导提醒得对。不过群众利益无小事，该碰的硬骨头还是要碰。”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王建业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有锐气！来，喝酒！”

第二天上班，林方政发现办公室的文件夹放错了位置。他不动声色，在电脑里安装了加密软件。

果然，一周后的县长办公会上，王建业提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方案：成立“重大项目协调领导小组”，自己任组长，林方政任副组长，但具体工作交由新成立的“项目办”负责——办公室主任是马岳华。

“方政你工作太忙，这些具体事务就让老马分担吧。”王建业说得冠冕堂皇。

林方政立即意识到：这是要架空他。重大项目审批权一旦被控制，很多问题就会被“合规”地掩盖。

但他没有当场反对，反而表态支持：“王县长考虑周到。不过我建议增加一个规定：超过五百万的项目必须上会集体决策。”

王建业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应该的，民主决策嘛。”

暗战在第一轮打了个平手。但真正的较量在深夜展开。

那晚林方政加班研究经济数据，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林县长，我是矿山整治工地的老陈，有重要情况汇报！”

老陈是工地上的老技术员，之前林方政去视察时留了电话。他说今晚有神秘车队进入矿区，好像在转移什么东西。

林方政立即叫上司机赶往现场。月色下的矿区静得可怕，确实有新鲜的车辙印通向深处。他们悄悄跟进去，发现几个矿洞前堆着崭新的设备，明显是临时搬来充场面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一个隐蔽的矿洞里，老陈发现了一本隐藏的台账——记录着真实的开采量和资金流向！

就在这时，几道强光突然射来。“什么人！”保安的吆喝声响起。

林方政迅速用手机拍下关键证据，带着老陈从另一条小路撤离。回到车上，他立即将照片发给郑组长和孙勤勤。

第二天，王建业召开紧急会议，面色铁青：“有人反映矿区昨晚有不明人员闯入，还盗取了重要资料！这是破坏生产经营！”

林方政平静地问：“什么重要资料需要半夜放在矿洞里？”

会场死一般寂静。马岳华强笑道：“可能是些旧文件...”

“旧文件需要连夜转移？”林方政步步紧逼，“我建议立即封存所有矿区资料，由审计局介入调查。”

王建业拍桌子：“这是小题大做！会影响企业正常生产！”

正当双方僵持时，会议室门被推开，县委办工作人员送来急件：省委巡视组将于下周进驻岳山县，重点检查矿产资源领域。

王建业的脸色瞬间苍白。

巡视组到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县政府大楼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走廊里交头接耳的人少了，每个人行色匆匆。

林方政却反常地轻松起来。他按照正常节奏工作：调研乡村振兴项目，检查民生工程，接待群众来访。有天王建业忍不住问他：“方政，巡视组要来了，你就不准备准备？”

“王县长，我们平时怎么工作，就怎么汇报。”林方政微笑，“真金不怕火炼。”

这句话让王建业的表情更加难看。

巡视组进驻当天，林方政接到一个意外电话，是省委党校的王教授——王建业在党校的老师。

“小林啊，建业和我提起过你，说你是难得的人才。”王教授语气亲切，“年轻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林方政立即明白：这是王建业搬来的说客。他礼貌回应：“谢谢王教授指点。我一直记得党校老师的教诲：对党忠诚，服务人民。”

挂掉电话，他沉思片刻，让办公室调来了王建业在党校的毕业论文。论文主题是“矿产资源开发与地方经济发展”，理论水平很高，但有个细节引起他的注意：致谢部分特别感谢某位企业家的“实践支持”。

他让孙勤勤帮忙查了这位企业家，结果令人震惊：此人正是违规矿山的实际控制人！

决战在巡视组个别谈话时到来。

巡视组组长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同志，问题十分犀利：“林方政同志，据反映你在矿山整治中操之过急，影响了营商环境，你怎么看？”

林方政将准备好的材料双手呈上：“组长，这里有两组数据。一组是整治前后的税收对比，一组是群众满意度调查。营商环境不能只看企业利益，更要看群众获得感。”

老组长戴上眼镜仔细翻阅，不时点头。

谈话结束前，林方政看似随意地提起：“王县长在党校的论文很有水平，特别是对矿产资源管理的见解很深刻。可惜有些理论在实践中有偏差...”

他注意到，老组长的笔在笔记本上停顿了一下。

一周后，巡视组突然提前结束在县政府的检查，转向几个重点局委深入调查。与此同时，省纪委的专案组悄然进驻。

风暴来临前的夜晚，王建业突然来到林方政办公室。这位一向注重仪表的县长显得有些憔悴，眼里布满血丝。

“方政，我们共事也有段时间了。”王建业递过一支烟，被婉拒后自己点上，“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能力。但官场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需要妥协。”

林方政给他倒了杯茶：“王县长，我最大的妥协，就是坚持该坚持的。”

王建业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年轻，路还长。有些浑水，蹚太深不好。”

就在王建业离开后半小时，林方政接到郑组长电话：“明天上午九点，省委常委会听取岳山县情况汇报，你准备一下。”

这个通知很不寻常——按程序应该是王建业作为县长汇报。

第二天，林方政提前来到县委会议室。让他意外的是，王建业也来了，坐在角落默默抽烟。

九点整，视频会议开始。屏幕那头是省委主要领导，表情严肃。简单的开场白后，省纪委同志直接通报：根据巡视和调查，岳山县矿产资源领域存在严重问题，县长王建业涉嫌违纪违法，即日起停职接受调查。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王建业脸色死灰，被两名工作人员带离会场。

更让林方政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任命：由他临时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

散会后，他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坐了很久。手机里涌进无数祝贺短信，但他一条都没回。

傍晚，他独自登上县委大楼天台。夕阳下的岳山县城炊烟袅袅，远方的天湖山轮廓依稀可见。

孙勤勤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听说你今天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没有惊心动魄，”林方政摇头，“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手机震动，是冯爷爷发来的语音：“林县长，电视上看到你了！乡亲们都说，岳山有希望了！”

林方政握紧栏杆。他知道，扳倒王建业只是开始，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利益集团，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绝不会轻易罢休。

但此刻，看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他心中充满力量。

暗棋已落，明局将开。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