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调查组来了

省纪委调查组进驻岳山县的消息，像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县委大院激起层层涟漪。

周一早晨的县委大楼格外安静，走廊里相遇的干部们点头微笑，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警惕。林方政刚进办公室，周伟强主任的电话就来了：“小林，九点整到第三会议室开会，关于天湖山项目的情况汇报。”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除了县里领导，还有三位面色严肃的生面孔——省纪委调查组的同志。

组长姓郑，五十岁上下，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天湖山旅游开发项目存在违规操作、利益输送等问题。今天开始专项调查，请相关同志积极配合。”

林方政感到后背渗出细密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项目进展情况。当讲到村民资源入股模式时，郑组长突然打断：

“据反映，有村民被迫签字入股，有没有这回事？”

“绝对没有！”林方政打开手机视频，“这是每次村民大会的录像，都有签字确认环节。”

“那么，”郑组长步步紧逼，“为什么有十几户村民突然退出？”

会议室空气凝固了。林方政看到马岳华副局长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是因为有外部公司用优厚条件吸引村民，我们已经做了工作...”林方政话未说完，郑组长又抛出一个重磅问题：

“听说你为了项目资金，擅自动用领导关系向省里施压？”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林方政感到心跳如鼓，他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不仅项目要黄，可能连政治生命都要终结。

“郑组长，”他稳住声音，“我去省城汇报工作，是按程序报备过的。至于向领导汇报工作，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工作沟通，不存在施压一说。”

会议结束后，周伟强拍拍林方政肩膀：“别紧张，配合调查就好。”但那力道明显比平时重了几分。

调查组的到来像一块试金石，测试着每个人的忠诚与勇气。

工作组内部首先出现了裂痕。老李请了病假，李斌说话开始躲闪，连楚菲都欲言又止：“林组长，听说调查组在单独约谈每个人...”

最让林方政心痛的是，调查组真的去了天湖山村。回来后，郑组长把他叫到临时办公室：“有村民反映，你承诺每户每年保底分红五万元，有没有这回事？”

“这是歪曲事实！”林方政又气又急，“我说的是根据成功案例，发展好的话户均年收入可达五万以上，但从没承诺过保底！”

“但村民就是这样理解的。”郑组长面无表情，“做群众工作，说话不严谨就是问题。”

危机在第三天达到高潮。调查组突然要求查账，重点是工作组的所有开支。林方政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上次上山考察，因为公务车紧张，他们租用了私人车辆，发票开具有些问题。

果然，下午他就被请到调查组办公室。郑组长将一叠票据扔在桌上：“解释一下，为什么有这么多餐饮和交通发票与实际时间对不上？”

林方政头皮发麻。那时为了赶进度，确实先垫钱后报销，时间上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楚菲带着一个U盘走进来：“郑组长，这是我们每次外出工作的详细记录和GPS轨迹，可以证明所有开支的真实性。”

接着，李斌扶着冯书记走了进来。老支书激动得胡子发抖：“领导！林组长他们是好官啊！自掏腰包给我们买药带东西，上山下村没喊过一声累！那些胡说八道的，都是被收买的！”

最令人意外的是，农业局李大姐拿着厚厚的村民联名信进来：“郑组长，这是天湖山村103户村民按手印的证明信。我们不懂大道理，就知道林组长是真心为我们好的人！”

郑组长的表情微微动容。

当晚，林方政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小林同志，我是老郑。方便出来喝杯茶吗？”

茶馆包间里，郑组长卸下了白天的威严：“小林啊，你知道举报信是谁写的吗？”

林方政沉默。

“是你们旅游局内部的人，”郑组长轻声道，“而且，不只是针对你。”

原来，调查组明察暗访，还发现了更多问题——有人借旅游开发之名，在规划区提前低价收购土地；有干部亲属成立公司，准备承接项目工程...

“您的意思是...”林方政心跳加速。

“调查组是剑指双雕，”郑组长目光如炬，“既查清举报是否属实，也要挖出背后的利益集团。你愿意配合吗？”

回宿舍的路上，林方政思绪万千。手机响起，是孙勤勤。

“听说你被调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让我问你，需不需要省城的律师？”

林方政心中一暖：“暂时不用。谢谢你还关心我。”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林方政，你要好好的...我其实...”

通话突然中断。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第二天，调查组约谈马岳华副局长。整整三个小时，马副局长才从会议室出来，脸色灰白。

风波在第七天突然平息。调查组悄然离开，没有结论，没有表态。

但县委大院的气氛明显变了。周伟强主任见到林方政时笑容真诚了许多；马岳华副局长请了长期病假；之前疏远他的同事又开始主动打招呼。

周末，林方政独自上天湖山。冯书记带着村民热情接待他，绝口不提调查的事。晚上，他住在村委会，半夜被手机震动惊醒。

是郑组长的短信：“举报查无实据，项目继续。另：小心身边的人。”

晨光熹微中，林方政站在天湖山顶，看云海翻涌。手机响起，是宾书记秘书：“小林，书记让你周一上午来他办公室一趟。”

下山路上，他意外遇到了马岳华的侄子——那个“岳山文旅”公司的股东。年轻人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敢与他对视。

回到县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周伟强主任被调任县政协闲职，新任县政府办主任竟然是——林方政的老熟人，原发改委副主任赵军。

赵主任上任第一天就召见林方政：“方政啊，宾书记特别交代，天湖山项目是全县重点，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走出县委大楼，阳光明媚。楚菲兴奋地跑来：“林组长，省里资金批了！第一批三百万！”

李斌举着手机：“村民股权分配方案也核准了！”

连请病假的老李都回来了：“山路改造图纸出来了，什么时候开工？”

看着欢呼的同事们，林方政却异常平静。他想起郑组长的警告，想起马岳华的突然病假，想起周伟强的调职...

这场风暴看似过去了，但他知道，水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手机响起，是孙勤勤发来的照片——她站在医院走廊，身后是病房门牌号：“妈妈想见你。另外，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林方政仰望岳山县难得的蓝天，深吸一口气。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