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流涌动

天湖山旅游开发公司的筹备工作比预想中艰难百倍。

第一个星期，林方政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把手”的滋味。每天早上七点不到，他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村民咨询入股细节，部门询问手续流程，甚至连公司注册该选什么字体都要他来决定。

“林组长，工商局说‘资源入股’需要省级文件依据…”

“林组长，冯书记问家里的老黄牛算不算资源…”

“林组长，接待考察企业的用车申请周主任没批…”

工作组办公室里乱成一团。楚菲忙着设计logo，李斌在测算股权分配，老李盯着山路改造方案愁眉不展。唯一镇定的是农业局的李大姐，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村民资源登记表，偶尔抬头说一句：“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真正的危机在第十天爆发。

那天一早，冯书记急匆匆打来电话：“林组长，坏事了！村里十几户人家突然说不入股了，说要等什么旅游公司来承包，每年拿租金稳妥！”

林方政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听说有人私下接触他们，承诺每年每户给五千块租金，还优先雇他们干活…”

挂掉电话，林方政立即召集工作组开会。楚菲最先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挖墙脚！要是核心资源散掉了，咱们的51%村民股就凑不齐了。”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一家名为“岳山文旅”的公司正在暗中与村民接触，承诺的条件十分优厚。更令人不安的是，这家公司的控股方竟然是省城的一家投资公司，而马岳华副局长的侄子赫然出现在股东名单中。

“这是明目张胆的截胡啊！”李斌愤愤地说。

老李经验老到：“没证据的事别乱说。马局侄子也可能是正常投资嘛。”

林方政沉默片刻：“楚菲，你继续做宣传方案，重点讲村民当老板的长远好处。李斌，帮我约农村信用社的王主任。老李，山路改造方案抓紧。我上天湖山一趟。”

第二次上山，林方政没通知任何人。他在村里转了一整天，跟老人聊天，帮村民干活，晚上就睡在冯书记家的土炕上。

深夜，冯爷爷拄着拐杖来了：“就知道你会来。下盘棋？”

这晚的棋局格外沉默。下到第三盘，冯爷爷突然说：“那家公司的人，是马局长的亲戚。”

林方政执棋的手停在半空：“您怎么知道？”

“岳山县就这么大，什么事瞒得住？”老人落子有声，“有人盼着你成功，更多人盼着你失败。官场啊，比这棋盘复杂多了。”

第二天清晨，林方政召集村民开会。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带来了一本相册。

“这是我老家，”他指着照片上一个偏僻山村，“现在叫‘云端古寨’，每年游客三十万。”

村民们好奇地围上来。照片上昔日的贫困村变成了旅游胜地，老人们穿着民族服装表演传统技艺，年轻人回乡开民宿当导游。

“我们村开发时，我也担心过。”林方政声音平静，“有家公司说要承包，每年给租金。幸好老支书顶住压力，选择了村民入股模式。现在，每户年收入最少的有五六万，多的二三十万。”

会场安静下来。一个中年妇女问：“要是亏了呢？”

“问得好！”林方政点头，“所以我们要成立监督管理委员会，村民自己监督财务。县文旅集团参股20%，就是帮大家专业运营。最重要的是——”他提高声音，“资源永远是我们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能受益！”

冯爷爷站起身：“我老冯家五代住在这里，我信林组长的话！那些外人真为我们好？赚了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烂摊子谁收拾？”

陆续有村民表态支持。最后，连最初动摇的几户也留了下来。

下山时，林方政收到孙勤勤的短信：“妈妈住院了，医生说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你能回来一趟吗？”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微微发抖。许久，他回复：“尽快安排时间回来看阿姨。需要钱先从我卡里取。”

车到县委大楼，更大的危机等着他。

周伟强主任脸色铁青：“小林，省乡村振兴专项资金的申请被驳回了！”

“为什么？”

“说我们的模式太创新，没有先例，风险不可控！”周主任压低声音，“更麻烦的是，有人向纪委反映你独断专行，排除其他企业参与竞争。”

林方政感到一阵眩晕。资金被卡，举报信，这显然是精心策划的组合拳。

当晚，工作组气氛低迷。李斌小声说：“听说马局最近常去省城…”

楚菲忧心忡忡：“要是资金下不来，一切都是空谈。”

老李叹气：“年轻人，早说了别太冒进...”

林方政一言不发，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岳山县城灯火阑珊，远方的天湖山隐没在黑暗里。

突然，他转过身：“楚菲，把我们所有的调研资料、方案设计、村民签字整理成册。李斌，做一份详细的资金使用计划和回报分析。老李，把山路改造的紧急性和旅游安全的重要性写个说明。”

“要干什么？”三人齐声问。

“我明天去省城。”

没有公务车，林方政自费坐了最早一班大巴。五个小时的车程，他一遍遍看着材料，完善说辞。

省乡村振兴局的门比他想象中难进。负责资金审批的赵处长客套而疏远：“小林同志啊，不是我们不支持创新，但专项资金要对国家和人民负责啊...”

林方政没有退缩：“赵处长，这是天湖山村117户村民的联名信，按了手印。这是风险防控方案，这是专业机构做的可行性报告...”

他打开手机，展示楚菲做的宣传片：“您看，这是秦南省最后一片原始杜鹃花海，这些古民居有一百多年历史了。那里的老百姓等了这么多年，就等一个机会...”

赵处长神色微微动容，但还是摇头：“制度就是制度...”

就在这时，林方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宾书记，能请您和省厅领导说几句吗？”

他把手机递给赵处长：“我们县委书记想和您通话。”

十分钟后，赵处长送林方政出门时态度明显转变：“小林啊，有这种资源不早说！宾书记和我们是老同学了...这样，材料留下，我们尽快研究。”

回县城的车上，林方政疲惫不堪。他知道自己赌了一把——动用宾书记的关系是双刃剑。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手机响起，是周伟强主任：“小林啊，听说你去省里了？怎么不报告一声呢？马局长很关心资金的事啊...”语气亲切，却让人不寒而栗。

更让他心碎的是孙勤勤的下一条短信：“不用回来了。妈妈手术做完了，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忙前忙后，我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夜幕降临时，大巴驶入岳山车站。林方政最后一个下车，步履沉重。

出站口，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他——马岳华副局长。

“辛苦了小林，”马岳华笑容可掬，“听说你去省里跑资金？年轻人就是有冲劲啊！怎么样，有希望吗？”

林方政迎上他的目光：“谢谢马局关心，还在努力。”

“好啊好啊，”马岳华拍拍他肩膀，“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你，按规定，科级干部出差要提前报备。你这突然去省城，周主任很为难啊...”

回到宿舍，林方政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手机亮起，是冯书记发来的照片：村民们自发在村委会挂上了“天湖山旅游开发公司筹备处”的牌子。下面还有一句：“林组长，全村都等你好消息。”

就在这时，一条新邮件提醒弹出——省乡村振兴局的通知：“关于岳山县天湖山村创新开发模式的专项资金申请，已进入特事特办程序...”

林方政站起身，拉开窗帘。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但远山轮廓已依稀可见。

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那些看不见的对手，已经张网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