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项工作组的调令三天后就下来了，出乎林方政意料的是，任命他担任工作组副组长，组长由县政府办主任兼任。这在岳山县的官场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一个参加工作刚三年的年轻人，直接副科级待遇，还是县委书记亲自点的将。
搬出旅游局那天，马岳华副局长亲自来送，笑容满面地拍着林方政的肩膀：“小林啊，到了新岗位要好好干，给咱们局争光！”转身却对办公室主任说，“年轻人啊，就是需要多锻炼。”
新办公室设在县委大楼三层，原本是间闲置的会议室。林方政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两个年轻人。
“林组长好！”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站起身，“我是发改委的小李，李斌。”
另一个女生也站起来：“我是宣传部的楚菲，请林组长多指教。”
林方政有些不好意思：“别叫组长，就叫方政吧。咱们以后就是战友了。”
工作组算上林方政一共五人，除了他俩，还有从农业局抽来的李大姐和交通局的老李。第一次开会时，县政府办主任、工作组名义组长周伟强露了个面：“同志们，天湖山项目是宾书记亲自抓的重点工作，希望大家全力以赴，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汇报。”说完就匆匆离去，留下五人面面相觑。
真正的担子落在了林方政肩上。
第一次上山考察是个阴雨天。越野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到天湖山村时，所有人都脸色发白。
村支书老冯早已等在村委会门口，这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握手时手掌粗糙有力：“欢迎县里领导来指导工作！”
林方政连忙说：“冯书记，我们不是领导，是来帮大家一起想办法的。”
考察并不顺利。当他们提出要整体规划旅游开发时，村民们反应冷淡。一个老大爷直接说：“前年也有公司来说开发，最后把我们的山货价格压得低低的，他们赚了大钱走了！”
晚上住在村委会简陋的宿舍里，李斌一边挠着被蚊子叮咬的包一边抱怨：“这地方开发旅游？鬼才来呢！”
楚菲看着白天拍的照片发呆：“可是你们不觉得吗？这里的杜鹃花海真的美得不像话，还有那些古民居，保存得比很多知名古镇都好。”
林方政没说话，他正在翻看白天的调研笔记。深夜，他独自打着手电又去了村里。
村头小卖部门口，几个老人正在月光下下棋。林方政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老人头也不抬地说：“年轻人，观棋不语啊。”
林方政笑了：“大爷，您这步炮八平五有点急了啊。”
老人终于抬头看他：“哟，懂棋？”
“跟我爷爷学过一点。”
“来一盘？”
那晚，林方政连输三盘，却赢得了和老支书冯爷爷的交情。
“开发旅游是好事，”冯爷爷在第四盘开局时说，“但老百姓怕了。上次那家公司，答应得多好，最后呢？山上的路压坏了不修，雇人干活一天才给五十块。”
林方政放下棋子：“冯爷爷，如果这次是村民自己入股当老板呢？”
“哪来的钱哦！”
“资源就是钱。”林方政目光灼灼，“村里的老房子、山林、手艺，都可以折算成股份。县里帮你们引进专业公司，但村民集体占股不低于51%，怎么样？”
冯爷爷的手停在半空：“当真？”
“政策允许，只要咱们一条心。”
那晚之后，工作出现了转机。冯书记带着工作组一家家走访，讲解“资源入股”的模式。村民们的态度从怀疑转变为谨慎的期待。
然而回县城汇报时，阻力出现了。
马岳华副局长第一个提出质疑：“村民占大股？哪家企业会答应？这不是吓跑投资者吗？”
发改委的同志也说：“省级专项资金申请有严格规定，这种模式没有先例啊。”
甚至连工作组的老李都私下劝林方政：“小林，按常规办吧，引进个大企业，省心省力，政绩也明显。”
最让林方政压力倍增的是，周伟强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小林啊，听说你要搞创新？有闯劲是好的，但也不能太理想化。马局长他们经验丰富，要多听取意见。”
那天晚上，林方政独自在办公室待到深夜。桌上放着两份方案：一份是稳妥的常规旅游开发，容易通过，政绩快；另一份是村民入股模式，前路未知。
手机亮起，是孙勤勤发来的消息：“妈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确切的未来？”
窗外，岳山县的灯火零星闪烁。林方政想起天湖山村那些期盼的眼神，想起冯爷爷下棋时说的话：“当官的要替老百姓想，不能只想着自己升官发财。”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撰写第三份汇报材料——详细论证村民入股模式的可行性和长远效益。
完成后已是凌晨三点。他犹豫片刻，拨通了宾书记秘书的电话：“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我有份重要材料想直接送给宾书记...”
令他意外的是，电话那头传来宾良驹本人的声音：“是小林啊，材料发我邮箱吧，我还没睡。”
二十分钟后，宾书记回电了：“材料我看完了，很好！就是要这样敢于创新。下周我亲自召开协调会，你做好准备汇报。”
挂掉电话，林方政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第二天一早，消息灵通的同事们对他的态度又微妙起来。食堂吃早饭时，以前不太说话的几个科长主动和他坐一桌：“小林，听说项目有新进展了？”
周力更是凑过来小声说：“方政，马局昨天被宾书记叫去谈话了，回来脸色可难看了。你可得小心点。”
林方政点点头。他明白，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博弈中。
下午，工作组开会时，楚菲突然说：“林组长，我觉得咱们应该做个微信公众号，发一些天湖山的风景和人文故事，提前预热。”
李斌也说：“对，还可以做份详细的投资分析报告，用数据说话。”
林方政看着这两个不久前还心存疑虑的同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好主意！咱们分工合作。”
三天后，一篇题为《深闺人未识：秦南最后秘境》的推文在岳山县朋友圈刷屏了。楚菲拍摄的杜鹃花海云蒸霞蔚，古村老人坐在门槛上编竹篾的照片温暖动人。李斌做出的投资分析报告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令人意外的是，推文发布后第二天，省旅游局的官方账号竟然转发了这篇文章，并评论：“乡村振兴需要这样的创新思维！”
这一下，局面完全不同了。
周伟强主任主动来到工作组办公室：“同志们工作很有成效嘛！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说。”
马岳华副局长也打来电话：“小林啊，省里有关领导都关注了，你们压力不小吧？有什么需要局里支持的别客气。”
只有林方政知道，省旅游局的转发并非偶然——那是宾书记的老同学，宾书记亲自打了招呼。
协调会那天，林方政提前半小时就到会场。让他意外的是，马副局长已经等在门口：“小林来啦，一会儿汇报别紧张，我们局里全力支持你的方案。”
会议异常顺利。村民入股模式获得通过，宾书记当场指示：“成立天湖山旅游开发公司，村民以资源和劳力入股占51%，县文旅集团参股20%，剩余股份向社会资本开放。小林同志担任项目筹备组组长，直接对我汇报工作。”
散会后，宾书记特意留下林方政：“做得不错。但记住，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有了方案，关键是落实。三个月内，我要看到公司挂牌成立。”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方政的手机不停震动。同事、朋友甚至一些久不联系的同学都发来祝贺消息。
周力发来一条：“牛逼啊方政！今晚必须请客！”
孙勤勤也发来一个笑脸：“为你骄傲！妈妈今天居然主动问起你了。”
林方政一一回复，心中却异常清醒。他知道，宾书记说得对，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那些表面上祝贺的人里，有多少是真心支持？那些沉默的人中，又有多少在暗中等待他出错？
推开办公室门，工作组全体成员突然站起来：“欢迎林组长凯旋！”
楚菲捧着一束野花——那是从天湖山采来的杜鹃。
李斌不好意思地说：“大家凑份子买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林方政接过那束开得正盛的杜鹃，眼眶有些发热。这一刻，他感觉到的不只是成功的喜悦，更是一种沉重的责任——对那些信任他的人，对那片等待改变的土地。
窗外，岳山县城华灯初上。而他的目光，已经投向远方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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