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的十万铁甲,在凌天山脉下静默成一片漆黑的铁林。
风卷过旌旗,发出裂帛般的呜咽。
他抬手,全军肃立,连战马的响鼻都死死抑住。
目光尽头,那座形如巨掌的山岳,以一种镇压天地的姿态闯入视野,每一道山棱都像是上苍冷酷的指节,将什么东西死死攥在掌心。
他策马,独自向前。
碎石随着马蹄滚动。渐渐地,他看清了。
在那最为陡峭、如同中指的山体根部,一团模糊的、暗金色的影子在蠕动。
那不是影子。
随着距离拉近,一股寒意沿着大司马的脊骨攀爬。
那是一个人形,却又绝非人形。
他周身覆盖着暗金色的长毛,佝偻着,脖颈上还残留着半片华贵衣料的碎片,早已被尘土和血污浸透。一条粗壮的石臂从山体延伸出来,死死压在他的背脊上,让他只能以一种屈辱的、猿猴般的姿势趴伏在地。
大司马勒住马,滚鞍而下,几步冲到近前。
那张抬起的面孔,依稀还能看出昔日太子的清俊轮廓,但此刻已被兽性的躁动和五年风吹日晒的折磨扭曲。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大司马的瞬间,爆发出近乎燃烧的狂喜。
“太……子……”
大司马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干涩得厉害。
他撩起沉重的战袍,单膝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十万大军泛起一阵细微的波澜。
权倾朝野的大司马,除了皇帝,何时对人行过如此大礼?
“大司马!”那猿猴嘶喊起来,声音尖锐,带着非人的腔调,“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快!快救我出去!这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大司马深深低着头,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颤抖。
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眼中所有的恭谨与悲痛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沉郁如铁的决绝。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心底咆哮:
“儿子……爹一定救你出来。”
他站起身,脸上已恢复沉痛与肃穆,猛地回身,挥动令旗。
“挖!”
命令如山。十万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那座五指巨山。刀剑出鞘,长戟如林,甚至动用了随军的攻城重锤。
士兵们吼着号子,将武器狠狠劈砍、刺入山体。
“咚!咚!哐——!”
金石交击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场面壮观而激烈,仿佛要将这凌天山脉彻底掀翻。
然而,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
大司马脸上的期待与决绝,一点点凝固,然后碎裂,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苍白。
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刀剑砍卷了刃,长戟崩断了尖,那攻城锤砸上去,连一丝白印都未曾留下。
那山体黝黑光滑,非石非玉,竟连一点灰尘、一粒碎石都没有被撼动。
十万大军的奋力,仿佛不是在开山,而是在给这座巨山掸去微不足道的尘埃。
所有的喧嚣与努力,都被那沉默的山体无声地吞噬、化解。
徒劳。
彻底的徒劳。
太子眼中的狂喜,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被更深沉的绝望覆盖。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哀嚎。
大司马僵立在原地,望着那连一丝划痕都未曾出现的山体,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凡间的力量。
他救不了他的儿子。
这个认知,像那座五指山一样,重重压在了他的心上。
大司马伫立在原地,望着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的五指山,胸膛剧烈起伏。
他唯一的儿子,他未来的“傀儡皇帝”,正像一头真正的野兽般被压在山下,发出断断续续的、绝望的呜咽。
那声音像淬毒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
挫败感如同岩浆,在他心中积聚、翻滚,最终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化为滔天的怒火。这怒火需要宣泄,需要目标!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血翼。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凌天山脉主峰——那座云雾缭绕,被视为修真圣地的凌天门。
“全军听令!”大司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在群山间回荡,“给我围住凌天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告诉他们,若不放了太子,今日,我便踏平他凌天仙门!”
军令如山,黑色的潮水再次涌动,调转方向,如铁桶般朝着凌天门主峰合围而去。
刀枪闪烁寒光,肃杀之气惊散了山间的飞鸟。
然而,就在这铁流般的合围中,出现了不和谐的涟漪。
位于侧翼的一支约莫万人的精锐部队,竟在一位副将的示意下,开始缓缓后撤,阵型不乱,却坚定地脱离了主力大军。
“站住!”大司马身边的心腹将领厉声喝道,“尔等欲当逃兵不成?!”
那支军队的统领,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在马上遥遥拱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敬畏:“大司马恕罪!末将等乃大将军旧部!大将军有令,凌天门受神眷顾,触怒凌天门,便是忤逆上天!此等逆天之事,我等不敢从命!恕不奉陪了!”
说完,竟不再理会大司马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率领本部兵马,头也不回地撤出了凌天山脉的范围。
他们的行动干脆利落,显然信念坚定——人间的权柄,无法与天威抗衡。
这一幕,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诡异。
剩余的军士们虽然依旧包围着凌天门,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好!好!好!”大司马不怒反笑,连道三声好,笑声中却充满了癫狂的杀意。
亲兵的临阵脱逃,不仅削弱了他的实力,更是在十万大军面前,狠狠打了他的脸,动摇了军心!
他所有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倾泻口。
他独自策马,冲到凌天门那巨大的、缭绕着云气的山门前,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凌天门的人听着!给我放人!立刻放了我家太子!你们听到没有????放人——!!!”
声浪滚滚,震得山门前的古松枝叶簌簌作响。
这已不再是交涉,而是最直接的威胁与挑衅。
回应他的,并非想象中的仙门长老或万千弟子。
只见山门之上的云雾突然向两侧分开,一道白虹自天际垂落,轻巧地落在山门前的石阶上。
虹光散去,露出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
她容颜清丽绝伦,仿佛汇聚了月华与冰雪,周身不染半点尘埃。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
她正是天机峰之主,白秋璃。
“大司马。”
“你,是在违抗神旨意吗?”
大司马的瞳孔因极致的愤怒而收缩,白秋璃那句“违抗神旨意”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像是一瓢热油,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积郁的所有不甘与疯狂。
他为了今日,隐忍布局太久,失去的太多,神?神又算什么!
“我不管那么多!”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癫狂,
“神旨?我只知道我效忠的太子被你们压在山下!我只知道,你们不放人,我就打到他放!”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那云雾缭绕的仙门,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全军听令——!给我进攻!踏平凌天门!!”
这一次,军令挟带着他武圣巅峰的狂暴气势,再无任何迟疑。
战鼓雷动,号角长鸣,那剩余的九万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肃杀的铁血之气,向着凌天门发起了冲锋。
更令人心悸的是,军阵之中,骤然亮起无数道灵光!
符箓燃烧,法器腾空,数千名身着特质甲胄、明显是修行者的“道兵”腾空而起,与地面的铁甲洪流形成立体攻势。这是大司马暗中培养、耗费无数资源打造的“修仙兵马”,是他敢于叫板凌天门的底气所在!
一时间,飞剑如雨,法术的光焰撕裂长空,与凌天山脉的护山灵光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凌天门弟子虽奋力抵抗,剑光纵横,道法齐出,但在大司马这支混合了人间铁血与修行力量的军队不计代价的猛攻下,护山光幕剧烈摇曳,
天际,毫无征兆地,传来了数道强大无匹的气息。
东方,一辆由九条蛟龙拉拽的黄金战车碾过云层,战车上站着一位身披皇袍、头戴帝冠的身影,周身皇道龙气环绕,宛如天帝巡世。正是东荒圣主。
南方,一片紫气东来三万里,一位身着古朴麻衣,看似平凡的老者脚踏虚空而来,他每一步落下,周围的法则都似乎在轻鸣。乃是大帝世家,姜家的家主。
北方,剑气冲霄,一位背负古剑的青衫客悄然出现,目光如剑,锐利无匹。是北极剑宗的宗主。
西方,佛光普照,一位宝相庄严的僧侣手持禅杖,默然而立。来自西漠大雷音寺的护法金刚。
……
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跺跺脚便能震动一方疆域的巨擘,此刻竟齐聚凌天山脉外围的虚空之中。
他们收敛了大部分气息,但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威压,依旧让下方激烈的战场都为之一滞。
他们的目光,穿透了厮杀的人群,越过了癫狂的大司马,甚至未曾多看被压在山下的太子一眼,而是齐齐聚焦于那座巍峨、沉默的五指山,以及更高远、更虚无的天际。
东荒圣主眼眸开阖间有日月沉浮的异象,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逼迫,神……会出手吗?”
姜家家主抚摸着袖口上一道模糊的古老纹路,缓缓点头,眼中带着洞察世事的沧桑与一丝期待:“触逆鳞,引天威。我觉得会。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他们来到这里,并非为了调解纷争,亦非为了救助哪一方。他们耗费心血推演天机,跨越无尽虚空赶来,唯一的目的,便是亲眼见证——那高踞九天之上的“神”的降临。
……就在大司马的修仙兵马如狂潮般冲击着凌天门摇摇欲坠的防线,喊杀声、法宝轰鸣声震天动地之际——
凌天门深处,药峰之上。
凌宇正悠闲地漫步于自家药圃之间,检查着灵草的長勢。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药香氤氲,与远处山门前的惨烈景象恍若两个世界。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路旁的草丛,那里,
一群蚂蚁正在忙碌地搬运着一只不慎坠落的昆虫尸体,为了生存与族群,它们构筑通道,奋力协作,如同微缩的军队在征战。
凌宇并未在意,只是如同往常一样,信步向前。
他的脚,自然地抬起,朝着那片忙碌的“小人世界”踏了上去。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寻常一步,甚至未曾低头多看一秒。
然而,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
“轰!!!!!”
整个凌天山脉,不,是整个天地,都为之剧烈一震!
一种无法形容、无法抗拒、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天空,在刹那间暗了下来,并非乌云汇聚,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感”遮蔽了天光!
在所有生灵——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士兵,还是苦苦支撑的凌天门弟子,亦或是虚空之中那些睥睨天下的圣主、家主——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只巨脚,凭空出现,从天穹之外踩踏而下!
那只脚庞大到无法估量,仿佛整个天空都只是它的踏脚石!
肌肤纹理如同连绵的山脉沟壑,指甲盖便堪比一座巨城!它缓慢而坚定地落下,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碾碎一切的绝对意志。
“那……那是……什么?!”一名修仙道兵仰着头,手中的飞剑因极度恐惧而“哐当”坠地。
大司马脸上的疯狂和杀意瞬间凝固,继而碎裂成无边的震骇与茫然。
他赖以成名的气势,他精心培养的修仙兵马,在这只巨脚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神……?”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一个他之前嗤之以鼻的字眼,此刻带着无边的恐惧,艰难地挤了出来,“真的是……神?”
没有回答。
只有那只巨脚无声无息地落下。
它所覆盖的范围,正是大司马以及他那最为核心、最为精锐的修仙兵马所在之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挣扎,没有哀嚎。
就如同滚烫的铁靴踩上薄雪,又如无形的抹布擦过尘埃。
当那只巨脚缓缓抬起,最终消散于虚无,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时,天空恢复了明亮。
而原本大司马和他麾下数千修仙精锐所在的那片区域……
空了。
彻彻底底地空了。
大地平整如镜,光滑得令人心寒。连一丝血迹,一点金属碎屑,一缕残魂的气息都没有留下。
九万凡俗大军呆立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尖叫,整个军队瞬间崩溃,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死寂。
不仅仅是战场,连虚空之中,也是一片死寂。
东荒圣主脸上的从容与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他试图感知,试图推演,却只觉得自己的神念如同撞上了无底深渊,瞬间被吞噬。
“无……无法预测……根本感知不到任何修为境界……”他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姜家家主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骇然与敬畏:“是神……真的是神啊……这绝非此界之力!”
北极剑宗的宗主,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已然收敛,只剩下臣服。西漠的护法金刚,低垂眉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唯有面对至高存在时才会诵念的经文。
不知是谁第一个躬身,朝着凌天山脉,朝着那冥冥中的存在,深深一拜。
紧接着,如同潮水般,这些站在修仙界顶点的巨擘们,一个个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用最恭敬、最虔诚的声音宣告:
“我等……愿臣服于神,追随神之意志!”
羲皇也来了!
他显然也看到了方才那碾灭一切的一幕
连羲皇,也屈服了。
自此,一战定乾坤。
大司马的野心,太子的冤屈,人间王朝的纷争,在那一脚之下,尽数化为乌有。
修仙界,再无杂音。
一个全新的时代,以绝对的力量,宣告降临。
自此,修仙界,以“神”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