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大会的热潮渐渐退去,打谷场上的人群散去,各自怀着对未来的新期盼,或是去登记扫盲班,或是回家消化今晚这巨大的信息量。
赵卫国、李学军、孙志强几人也被龙岗村这火热的干劲所感染,讨论着饲料配方优化的一些细节,准备回他们的“实验室”继续奋战。
宋彦辉站在原地,望着那几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背影融入夜色,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惋惜和渴望。他低声感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大队长宋拥军听:“要是能把卫国、学军他们这样的人才,留在咱们龙岗村,那该多好啊……”
宋拥军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现实而带着几分无奈:“彦辉,你这想法……怕是难喽。人家是东来大学的高材生,前途远大!一毕业,国家肯定给分配工作,不是进政府机关,就是去国营大厂,最差也是个地区的研究所。那都是铁饭碗,前途光明着哩!咋可能看得上咱们这小山沟?”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别说东来大学的了,我看呐,就算是来个中专生,估计都不愿意扎根在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要啥没啥。唉,别说外人了,就算是咱们龙岗村自己家的娃,以后要是真考上了大学,飞出去了,你指望他们还能愿意回来?怕是也难咯!”
这确实是残酷的现实。人才的虹吸效应,在城乡二元结构下显得尤为突出。农村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人才,往往就是为城市做了嫁衣。
宋彦辉沉默了片刻,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望着远处广场上,那些追逐打闹的孩童身影,缓缓说道:“拥军叔,你说得对。就算咱们村的孩子以后飞出去了,不愿意回来,我们也要尽全力让他们飞得更高,更远!接受更好的教育,是他们应有的权利,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不过,眼下现成的资源,咱们可不能浪费了。趁着卫国他们还没返校,你赶紧去组织一下,把村里那些上过小学、初中的孩子,尤其是学习成绩还不错的,都集中起来。就请卫国、学军他们几个,抽空给这些娃们补补课!这么好的补习老师,外面花多少钱都请不来!让他们跟着多学点,开阔开阔眼界,将来考上高中、大学的希望,总能更大一些!”
宋拥军一听,眼睛先是一亮,随即看向宋彦辉的眼神充满了惊叹和一丝哭笑不得:“彦辉啊彦辉……你这脑子是咋长的?你这……这是要把人家大学生的最后一点价值都给榨干啊!”
他心里暗道,宋彦辉为了村子的未来,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连这种“便宜”都想着要占。
宋彦辉笑了笑,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还有,跟那些娃们说,嘴都放甜点儿,哥哥长哥哥短的,多叫叫。卫国他们年纪轻,脸皮薄,心也软,听了好话,就不好意思不尽力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更深远的考量,“再说了,这些孩子,就算将来真的不回龙岗村,他们在外面见了大世面,学了真本事,过年过节回来的时候,跟咱们多聊聊,咱们不也能跟着长见识,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吗?这也是一种反馈,一种无形的财富。”
嗯,现在这些孩子不可能回龙岗村,可只要龙岗村的下一代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那么等下一代的孩子长大的时候,说不定就愿意回来了。
宋拥军听着,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对宋彦辉的佩服更是五体投地。
他感慨道:“彦辉,你要是早几年当咱们村的书记,我宋拥军说不定……说不定也能混个高中毕业,甚至……嘿嘿。”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语气里的遗憾和钦佩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又就孩子们上学、村里学校建设的事情聊了几句,宋彦辉便让宋拥军赶紧去落实补课的事情。
宋拥军的行动力很强,第二天,消息就在有适龄学生的家庭中传开了。
能让东来大学的高材生给自家孩子补课?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家长们纷纷领着孩子,找到了赵卫国他们临时借住的宿舍。
起初,赵卫国、李学军、孙志强三人面对一群从八九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自己都是学生,还没当过老师,怎么教学生?
但当他们看着孩子们那一双双充满好奇、渴望、甚至是崇拜的眼睛,看着家长们那朴实而殷切的笑容,他们心中那点推脱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了。
“赵哥哥,这道数学题我不会……”
“李哥哥,你能给我讲讲物理吗?我觉得好难啊……”
“孙哥哥,外面的大学是什么样的?很大吗?”
孩子们围着他们,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赵卫国几人很快进入了角色。
他们分工合作,赵卫国负责数学,李学军负责语文,孙志强则负责给年纪大些的孩子讲讲外面的世界,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
他们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生动有趣的语言,将复杂的知识拆解。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以往觉得枯燥无比的知识,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
补课的地点在村委的空房间,朗朗的读书声和热烈的讨论声,成了龙岗村一道新的风景线。
龙岗村的村民们是淳朴而懂得感恩的。他们看到这几个大学生娃娃,不顾自己的研究任务,耐心地教导自家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感激。他们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心意。
今天张婶煮了几个自家母鸡新下的蛋,用布包着,热乎乎地塞到赵卫国手里:“赵同学,辛苦了,快趁热吃了补补身子!”
明天李叔家杀了鸡,特意把两只肥嫩的鸡腿卤好了,给李学军和孙志强送去:“你们正在长身体,又费脑子,多吃点肉!”
还有的村民,看到他们换下的衣服,不由分说就抢过去帮忙洗了;看到他们宿舍的柴火不多了,默默地把柴房堆得满满的……
这些点点滴滴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温暖着赵卫国几个年轻人的心。
几人都来自城市,何曾体验过如此真挚,又如此毫无保留的乡情?
于是,他们教得更加用心,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都倾囊相授给这些淳朴好学的孩子们。
一种深厚而纯粹的羁绊,在年轻的学子与质朴的村民、求知的孩子之间,悄然建立起来。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补课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星期,赵卫国他们的寒假也即将结束,必须返校了。
离别的那天,村里不少人都来送行。
孩子们拉着他们的手,依依不舍,有的小姑娘甚至眼泪哗哗哭了出来。
“赵哥哥,你们暑假还来吗?”
“李哥哥,我会好好学习的,以后也要考东来大学!”
“孙哥哥,别忘了我们……”
赵卫国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他对前来送行的宋彦辉真诚地说道:“宋书记,说实话,来之前,我们只觉得这是一次普通的社会实践。但这短短一段时间,我们在龙岗村学到的东西,可能比在学校一个学期学的还要多,还要深刻。跟你,跟龙岗村的乡亲们,我们学会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真正地将知识用于改变现实。”
宋彦辉用力地握了握他们的手,眼中满是感激:“卫国,学军,志强,应该是我们龙岗村谢谢你们!你们受苦了!村里条件差,也没能好好招待你们。”
“受苦?”孙志强摸了摸自己似乎圆润了一点的脸颊,开玩笑地说,“宋书记,你看我们像是受苦的样子吗?我感觉我来龙岗村实践了一圈,自己反而吃胖了!乡亲们太热情了!”
“是啊,我觉得我们现在比孕妇的待遇都高?我姐怀我侄子的时候,我妈对她都没这么好过。”
“我妈还担心我在龙岗村吃苦呢,我回家的时候她肯定会吓一跳,这孩子咋胖成这样了?该不是在龙岗村吃得不好,饿浮肿了吧?”
“哈哈哈哈!”几个大学生被他逗得笑成了一团,“浮肿那是你这样啊,你这红光满面的,感觉和过去的地主老财差不多。”
“说起来,我们来龙岗村的时候,好多同学还不愿意来,等他们知道咱们在龙岗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时候,估计他们肯定会羡慕死!”
在这儿受人尊敬,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而且吃得好,还能拿钱落实惠,这么好的事儿哪找去?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离别的伤感也被冲淡了不少。
最后,赵卫国代表几人,郑重地向宋彦辉和送行的村民承诺:“宋书记,各位乡亲,你们放心!饲料配方后续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们写信!还有这些孩子们,我们也会一直关注他们的学习!等暑假,只要有机会,我们还来龙岗村!”
“对!暑假我们还来!”李学军和孙志强也异口同声地保证。
在村民们和孩子们不舍的目光中,载着赵卫国三人的拖拉机缓缓驶离了龙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