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知识改变命运

村委会的决定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龙岗村的每个角落。

建设村小学，大部分村民是举双手赞成的，谁不盼着自家孩子能就近，更安全地上学？

可这“扫盲班”，让大人们，尤其是那些三四十岁、在土里刨食半辈子的壮劳力和同样勤劳的妇女们也去认字，这可就成了新鲜事儿，引来了纷纷议论。

村子的田埂旁，水井边，各家各院的墙根处，村民们三五一堆，交头接耳。

“啥？让咱们也去上学？认字？我这都快四十的人了，手比锉刀还糙，还能捏得住那细溜溜的铅笔？”一个黑壮的汉子挠着头，一脸不可思议。

“就是！白天在地里累死累活，晚上还得去坐冷板凳，听那‘啊喔鹅’？这不是找罪受嘛！”旁边有人附和，引来一片心有戚戚焉的笑声。

“认字有啥用？咱祖祖辈辈不认字，不也这么过来了？还能饿死不成？”这是典型的安于现状派。

也有人心里隐隐觉得是好事，但顾虑重重：“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认字肯定比不认字强。可……可咱这脑子，笨得跟榆木疙瘩似的，能学得会吗？你看人家赵大学生、李大学生，那是知识分子、文化人！咱哪能跟人家比？”

这种对知识的敬畏，反而成了阻碍他们迈出第一步的心理枷锁。

更有妇女小声嘀咕：“家里一堆活儿呢，做饭、养长毛兔、还要带孩子，哪有那闲工夫去认字？再说了，一群老娘们跟着一帮大老爷们坐在一起咿咿呀呀的，像什么话……”

当然，也有明白人，比如王胜利他爹老王头，就敲着烟袋锅子说：“你们懂个屁！宋书记让咱们认字，那肯定是为咱们好！你看现在砖厂，光是力气大不行了，得会看记录，算产量！以后养猪场、饲料厂，肯定更复杂！不认字，以后好活儿能轮到你？”

但像老王头这样想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村民的态度是迷茫、怀疑甚至抵触的。

正如宋彦辉所深刻理解的那样，村里的农民，要说好听点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得看清楚能得到切实的好处他们才会努力，说不好听点就是目光短浅了。

这和人的劣根性无关，更多的是经济作用，农村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苦得许多农民根本没有精力琢磨太过长远的事情。

他们并非不知道知识的好处。比如赵卫国那几个大学生在村里活动的时候，村民们投去的目光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羡慕和尊敬。

但让他们自己从头学起，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能力的怀疑、以及对眼前安逸生活的依赖，便占据了上风。

宋彦辉将这一切议论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他没有急于强行推行，而是耐心地等了两天，让各种声音充分发酵。

同时，他私下里找到了村里仅有的几个高中学历的村民，耐心做他们的工作，请他们担任扫盲班的老师。这几人起初也是推脱，觉得自己水平不够，教不了。

宋彦辉鼓励他们：“不需要你们教出大学生，只要能教会大伙儿认识几百个常用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简单的便条和通知，就是天大的功劳！教材我来想办法找，你们就负责领着读，带着写，要有耐心。”

几个高中学历的村民被宋彦辉的信任和恳切打动，勉强答应下来，但他们也提出了和村民类似的疑问：“宋书记，我们教是愿意教，可……真有人愿意来学吗？别到时候教室里就我们几个，那多尴尬。”

宋彦辉闻言，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这个你们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抢着来学了。”

时机成熟，宋彦辉决定召开全体村民大会。

打谷场上，汽灯雪亮，全村能来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到齐了，黑压压一片，议论声如同夏夜的蛙鸣。大家都知道，今晚的大会，说的就是村小学和“扫盲班”的事。

果然，没一会儿，他们的预感应验了。

宋彦辉走到场院中央的方桌旁，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乡亲们！”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今天晚上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说两件事。第一件，建咱们龙岗村自己的小学，这事儿大家都支持，我就不多说了。第二件，就是关于开办扫盲班，让咱们大人，也有机会认字、学文化的事儿。我知道，这几天大家伙儿议论很多，有的觉得没必要，有的觉得自己学不会，有的觉得是瞎折腾。”

他开门见山，直接点破了大家的疑虑，让台下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我今天，就跟大家掰扯掰扯，为啥非要办这个扫盲班不可！”宋彦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首先，我代表村委会宣布几条决定，都跟咱们今后的饭碗息息相关！”

他竖起手指，一条一条，清晰明了：

“第一条：咱们村正在建的养猪场、饲料厂，很快就要招工了。但是，这次招工，有个硬条件，那就是必须识字！进去之前，要经过简单的文化考试！不认识字，或者考试通不过的，一律不要！”

“第二条：砖厂现有的工人，包括以后新招的，必须参加扫盲班！村里会规定，在一个月内，必须学会至少三百个常用字，并且通过考试！不想学？可以！学不会？通不过考试？那就当场淘汰！砖厂的岗位，有的是人想干！”

这两条硬邦邦的规定如同两颗炸弹，瞬间在人群中引爆！

“啥？养猪也要认字？”

“砖厂还要考试？通不过就开除？”

“这……这也太严了吧！”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许多原本事不关己的村民，尤其是砖厂的工人和家里有劳力想去新厂干活的人，脸色都变了。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和收入的大事！

砖厂开工这大半年，最早的那三十个工人日子可是滋润了，过年都能多放几辫鞭炮，放假了还能去公社买点猪头肉回来喝酒，村里人可是羡慕得不行，来找宋彦辉、老书记说项，想进工厂的人可是把门槛都快踩平了。

宋彦辉之前咬死没答应，现如今看着养猪厂和饲料厂正在筹建，他们又盯上这家单位了，于是提溜着东西来送礼的人再次蜂拥而至，为的就是想进厂子拿工资，现在可不比后世，有一把子力气没出挣钱的人多了去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

所以宋彦辉在村委会上和大家伙儿商量了一番，拿出了这项政策。

到时候谁说情都不管用，一切按照考试成绩来排，到时候按照考试成绩入选，差一分都不行。

宋彦辉任由议论声持续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安静。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震惊、或焦急、或思索的脸，知道火候到了。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完！”他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有人会觉得我宋彦辉不近人情，搞突然袭击。但我问大家，咱们龙岗村的砖，为啥能卖到县里？是因为咱们的砖质量好！为啥质量好？是因为咱们改了配方，立了规矩！这些东西，不认字，能看懂吗？能记住吗？”

“将来的养猪厂、饲料厂，更是这样！饲料怎么配比，才能让猪长得快又不得病？猪生了病用什么药？这些都要记录，都要看说明书！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能把猪养好吗？能把饲料配好吗？到时候，不是你把猪养死，就是厂子被你干黄！”

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将文化知识与生产效率、个人收入直接挂钩。

“我知道，大家觉得认字难，觉得自己笨。我告诉大家，一点都不难！咱们不考状元，不写文章，就学那几百个天天能见到的字！咱们的老师，就是咱们村自己人，教得耐心！咱们农闲的时候学，晚上学，不耽误干活！”

他指着坐在前排的赵卫国等人：“大家看看赵同学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们特别厉害，高不可攀？我告诉大家，他们也是从一个字一个字开始学的！他们能行，咱们龙岗村的人，凭什么不行？咱们的脑子一点也不笨，只是以前没机会学！”

“认字，不是为了装门面，是为了让咱们的胳膊腿更硬梆，饭碗端得更牢！”宋彦辉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是为了让你以后进城，能看懂路牌，知道自己在哪儿，不怕走丢！是为了让你卖粮食、买东西，能看懂秤，算清账，不怕被人糊弄！是为了让咱们龙岗村的后生，以后有更多的出路，不至于像咱们一样，除了卖力气，别的啥也不敢想，啥也不会干！”

他从个人的现实利益，说到家庭的发展，再提升到整个村子的未来，层层递进，句句都说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

台下安静极了，村民们脸上的疑虑、抵触、畏惧，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被点燃的激情所取代。他们忽然明白了，认字不是负担，不是折腾，而是工具，是能让他们在越来越好的日子里，分到更大一块蛋糕的工具！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宋书记说得对！我学！为了能进养猪厂，我拼了！”

“我也学！不能在砖厂被淘汰！”

“为了娃以后能更有出息，咱当爹妈的也不能太怂！”

“对！学！不就是认字吗？还能比种地累？”

一时间，群情激昂，刚才还议论纷纷的打谷场，变成了踊跃报名的现场！

站在人群边缘的赵卫国、李学军等几个大学生，看着这沸腾的场面，忍不住交头接耳，脸上满是叹服。

李学军低声道：“我的天，宋书记这动员能力……绝了！要是让咱们上去讲，肯定就是一通枯燥的大道理，估计没几个人听得进去。”

赵卫国深深点头：“是啊，他太懂农民心里想什么了。直接从最实际的利益切入，用岗位和收入做引导，再把长远的好处用最朴素的话讲出来……这做群众工作的水平，真是教科书级别的！”

孙志强也感慨：“看来咱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不光是在书本上。”

“看来，这趟龙岗村之行真的来对了！”

宋彦辉看着热情高涨的村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