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治贫先治愚，扶贫先扶智

苏朵朵离开的那个夜晚，月色清冷。

宋彦辉独自一人坐在村委办公室的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平日里沉稳如山的身影，难得地透出几分落寞与萧索。

王胜利来送报表，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被宋彦辉挥挥手打发走了。徐翠萍做了他爱吃的饭菜端来，看着儿子明显食欲不振的样子，心疼得直叹气，最终也只是默默收拾了碗筷。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副书记心里装着事，明眼人都知道，这和那个刚离开的苏朵朵同志有关。

然而，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清晨，当宋彦辉再次出现在村委时，那个众人熟悉的宋大队长又回来了。

他似乎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将那点儿女情长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重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龙岗村繁杂的事务中。

不是宋彦辉不懂感情，而是他知道个人的情感在龙岗村几百户父老乡亲对美好生活的渴望面前，也得排第二。更何况两人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就算几个月见不着，不还能互相写信嘛。

现阶段，带领大家真正走上小康之路，才是宋彦辉重生归来的使命。

……

随着砖厂稳定盈利，长毛兔养殖即将见到效益，养猪场和饲料厂项目稳步推进，龙岗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势头。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之下，宋彦辉却看到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足以制约龙岗村未来发展的巨大隐患。

那就是龙岗村人才储备的极度匮乏。

放眼全村，几百户人家，上千口人，正经的大学生只有他宋彦辉一个！高中生都屈指可数，嗯，不是虚言，是真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绝大多数村民，包括不少壮劳力，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现在，龙岗村的产业还处于劳动密集型阶段，靠力气吃饭问题不大。但宋彦辉清楚，未来的竞争，是人才和技术的竞争。

一旦龙岗村想要扩大产能，提升产品档次，或者引进更先进的生产设备，没有一支具备基本文化素养、能够理解操作规程、能够不断学习的产业工人队伍，是绝对行不通的。

在即将到来的工业化浪潮中，缺乏人才的龙岗村，很可能不是被淘汰，就是永远停留在产业链的最低端，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治贫先治愚，扶贫先扶智。”这是前世，我国最高领导人讲过的一句话，宋彦辉深以为然。

只有通过教育投入和智力开发，才能实现根本性脱贫。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于是，在一次例行村委会上，宋彦辉抛出了一个让所有干部都有些意外的提案。

“……所以，我提议，我们龙岗村，应该立刻着手，建设我们自己的村办小学！”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老书记级半退休后，宋彦辉作为副书记主持工作，大队长宋拥军、会计宋福林、妇女主任刘彩凤以及几位生产小队长围坐在一起。

宋拥军首先开口，语气带着些不解：“彦辉，建小学？这……咱们村的孩子，不都是去公社小学上学吗？虽然路是远了点，但这么多年不也都这么过来了？”

宋彦辉摇了摇头，语气严肃：“拥军叔，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咱们村穷，没办法，只能让孩子每天起早贪黑，走十几里山路去公社读书，路上安全隐患不说，遇到刮风下雨，孩子受罪，做父母的也担心。现在咱们村集体有了收入，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好，也更安全的学习环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你们去看看公社那小学，教室漏雨，桌椅破烂，师资力量也薄弱。以前咱们是没得选，现在咱们有能力了，难道还要让龙岗村的后代，在那样的环境里接受教育吗？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话，不是光喊喊口号就行的！”

会计宋福林扶了扶眼镜，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彦辉，建学校可不是个小数目。虽然咱们账上现在有些钱，但砖厂要维持，养猪场在建，种兔也要购买，到处都要用钱。这建学校的投入，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福林叔，钱的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宋彦辉显然早有考虑，“我们可以从砖厂的利润中划拨一部分作为启动资金。建筑材料我们有自己的砖瓦厂，可以成本价供应，能省下一大笔。人工方面，我们可以组织村民义务出工，我相信为了孩子，大家都愿意出力。我们先盖几间像样的教室，把框架搭起来，后续再慢慢完善。这钱，花在孩子们身上，值！”

妇女主任刘彩凤对建小学倒是很支持：“我觉得彦辉说得对！咱们村现在日子好过了，娃娃的教育可不能落下。每次看到我家那小子天不亮就背着书包往外跑，我这心里就揪得慌。要是村里有自己的小学，那可就太好了！”

建小学的提议，虽然有些争议，但总体上还是得到了大多数村干部的认同。毕竟，为了孩子，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然而，宋彦辉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建小学，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但同时，我还提议，利用小学的校舍，在晚上和农闲时间，开办村民扫盲班！”宋彦辉目光扫过众人，掷地有声。

“扫盲班？”宋拥军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让……让那些大老粗，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去上学认字？彦辉，你没开玩笑吧？这……这有啥用啊？他们还能考大学不成？”

“就是啊！”另一个生产小队长也嘟囔道，“地里活都干不完，哪有那闲工夫去认字？再说了，认那几个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顿时，会议室里充满了不解和怀疑的气氛。

在他们看来，让成年人，尤其是那些已经定性了的农民去读书认字，简直是瞎折腾，毫无意义。

宋彦辉没有急着反驳，他知道扭转这些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容易，但这件事必须做，而且越早越好。

“拥军叔，各位同志，你们觉得认字没用？”宋彦辉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问你们，如果我们龙岗村的砖，以后想卖到更远的地方，需要有人跟车去送货、结账，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他敢去吗？他连路牌都看不懂，连个收条都不会写，他怎么去？”

“如果我们养猪场以后规模大了，需要记录饲料配比、猪只生长情况、防疫记录，一个字不认识，他怎么记录？全靠脑子记吗？那能记得准吗？”

“再往远了说，将来咱们村发展得更好了，说不定会有外面的工厂来招工。人家要求起码初中文化，或者能看懂简单的操作手册。咱们村的年轻人，就因为不识字，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你们甘心吗？”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宋拥军等人皱着眉头，开始认真思考。

宋彦辉继续说道：“扫盲班的意义，非常重大！它不仅仅是让大伙儿认识几个字那么简单。别看好多人学到最后，可能就认识了百八十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简单的报纸。但就凭这百八十个字，他们就能看懂路牌，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能看懂公交站牌，知道该坐哪辆车；能看懂简单的说明和告示，不会轻易被人骗！”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这就等于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消除了他们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为他们日后可能进城务工、开阔眼界、寻找更多机会，打下了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基础！要是真一个字都不认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离开龙岗村这片山沟沟，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在外面迷路，害怕被人瞧不起，害怕无法生存！”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个人：“我们现在做的，不仅仅是教他们认字，我们是在提升整个龙岗村村民的素质和竞争力！是在为龙岗村未来的发展，储备最宝贵的人力资源！这笔投资，短期内可能看不到直接的经济效益，但从长远看，它的价值，远超我们建十个砖厂，养一万只兔子！”

宋彦辉这番高瞻远瞩，又深入浅出的剖析，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村干部们的心上。

他们或许无法完全理解“人力资源”、“竞争力”这些词汇的深刻含义，但他们听懂了“敢进城”、“能找到更多机会”、“不会被骗”、“为后代打好基础”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会计宋福林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彦辉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以前咱们村的人去县里，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可不就是因为不认字嘛。要是能认得几个字，确实方便不少，胆子也壮了。”

妇女主任刘彩凤也感慨道：“是啊，要是咱们村的妇女也能认几个字，以后出去卖个鸡蛋、买个针线，也不至于算不清账了。”

宋拥军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他用力一拍大腿：“得！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儿还真得干！不就是晚上少扯会儿闲篇，晚点和婆娘睡觉吗？为了咱龙岗村以后能更有出息，这扫盲班，搞了！”

看到主要干部们都转变了态度，宋彦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思想上的关卡，终于迈过去了。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尽快把这件事落实下去！”宋彦辉当即拍板，“建小学和开办扫盲班，同步进行！拥军叔，你负责组织劳力，平整场地，准备建筑材料；福林叔，你做好预算，精打细算；刘主任，你负责动员妇女和统计适龄儿童、文盲村民的名单；其他各位队长，回去跟社员们好好宣传，把道理讲透，争取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