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辉最终还是采纳了宋拥军的建议，决定亲自回村委会一趟，安抚众人的情绪。
“彦辉，要不……你去见见苏县长？他之前来咱们村视察过，一直很支持咱们。现在龙岗村遇上这事，不正是该找他帮忙的时候吗？”去村委会的路上，宋拥军又一次劝道。
“找苏县长没用。我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不光是隔壁村有人告状，县里头也有人借题发挥。”宋彦辉冷静分析道。他之前去苏县长那儿汇报工作，不少人都看见了，乡里不可能不知道。在体制内做事，耳目不灵、消息不通，迟早得栽跟头。
既然对方明知他和苏县长的关系，还敢来找麻烦，那背后一定另有文章——这是有人想借他宋彦辉，给苏县长“上眼药”。查他是假，打击苏县长在云江县的威信才是真。这点门道，他宋彦辉要是看不出来，这些年也就白混了。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躲。一躲，倒显得心虚，反而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那才真把苏县长给坑了。再说，龙岗村这点事，根本算不上问题。包产到户是上面都支持的政策，虽有争议，却构不成罪名。对方唯一能做文章的，无非就是砖窑和村里的账目。
估计他们是想查查砖窑有没有私利输送，村委账目有没有漏洞。可这两点，宋彦辉心里有底。
包产到户是村委会集体决定的，程序合规；砖窑的利润该上交的一分没少，除了维持运转，还拿出一部分支持村里的长毛兔和良种猪养殖，过年还给村民发了福利，全村上下都认可。至于账目，他宋彦辉可不是马大哈，对财务一向抓得紧。宋福林做账的水平，就是被他一点点“磨”出来的。每一笔收支都清清楚楚，压根挑不出毛病。
他自己没往口袋里塞过一分钱，村委会其他人也被他盯得紧，绝无问题。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逃跑？
走进村委会，除了王胜利跟着宋老蔫出去了，其他村干部都在。一见宋彦辉进来，众人齐刷刷站起来，目光里满是担忧。
“都坐，都坐，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公社说明情况就行。”宋彦辉摆摆手，语气镇定，“现在最关键的是咱们龙岗村不能乱。咱们一乱，人家才有空子钻。只要咱们稳得住，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我估计得去几天，你们听我安排：拥军叔，你看好砖窑，火绝不能熄，一熄再烧，浪费煤不说，还耽误生产。福林叔，你带着其他人稳住村里，千万别让人闹事。朵朵……”他顿了顿，看向苏朵朵。
“你去县里一趟，把情况跟苏县长汇报一下，就说我去公社配合调查了。”
“宋大哥，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找苏县长没用吗？”苏朵朵不解。
“我让你去，是告诉苏县长，我这边没问题，也愿意配合调查，请他放心。要是公社查不出什么，他就有了过问的理由。”宋彦辉解释道。
求助，不是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别人，而是自己能解决的先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再请人伸手。对方想借龙岗村打击苏县长，可对苏县长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只要他宋彦辉清清白白，苏县长就能理直气壮地支持龙岗村，甚至反将一军。
“我明白了。”苏朵朵一点就透，见宋彦辉如此从容，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还有，把这个交给苏县长。”宋彦辉从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
苏朵朵接过来，略感疑惑：“这是……记录饲料配方的本子？”
“你跟苏县长说，这是咱们去省城时，请东来大学的专家帮忙整理的猪饲料配方。我打算先在龙岗村试验，如果效果不错，就办个饲料加工厂。这事也得苏县长支持。”宋彦辉叮嘱道，“你先说这个，再说我去公社的事。”
苏朵朵张了张嘴：“可那专家不是……”
“就这么说，准没错。”宋彦辉没再多解释。
嗯，大学生也算专家吧？别人听了，自然会以为是东来大学的教授、老师。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苏县长总不至于真去东来大学核实。只要东西好用，过程不重要。
说话的次序，也有讲究。先汇报工作，再提困难，意思是：您看，我受了委屈不抱怨，还一心想着带领村民致富。这样的干部都要被查，云江县的老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知道了。”
“好，大家都去忙吧。我回家跟我爸妈说一声，随后就去公社。”
既然回了村，总得给家里报个平安。
于是，宋彦辉回家宽慰了父母几句，便转身离去。
……
来到公社，宋彦辉刚报上姓名，就被带了进去。调查组的人听说正主到了，顿时来了精神，连夜展开审问。然而无论他们抛出什么问题，宋彦辉总能从重量级刊物上找到理论依据，一一驳了回去。
账本更是滴水不漏。问到最后，调查组一位姓陈的成员有些恼羞成怒：“账做得太完美，本身就是问题！”
宋彦辉听得直摇头——某些基层干部的作风果然粗暴。怀疑账目可以核查，但说“账做得太好就是问题”，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以后谁还敢认真工作？
“照你这意思，我工作做得细致反倒错了？”宋彦辉冷笑一声，“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当着龚书记和苏县长的面再说一遍？”
“好你个宋彦辉，还敢胡搅蛮缠！”老陈审了一夜毫无收获，眼看天已大亮，心里越发急躁，起身就要动手。
宋彦辉纹丝不动。他早就想好了：配合调查尚在规则之内，他能够理解；但若对方敢动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自然不会还手，但事后这笔账，总要慢慢算。
“老陈，冷静点！”这时，同组的老钱连忙上前拦住。这类审查通常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见威吓不成，老钱便换上一副和蔼面孔，给宋彦辉倒了杯热水：“宋彦辉同志，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没有私人恩怨。你说了一晚上话，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待宋彦辉接过水杯，老钱继续劝道：“其实龙岗村的问题不严重，你只要认个错，交代清楚这事背后是谁指使的，就能回去继续当你的副书记了。”
威逼利诱，手段倒是齐全。宋彦辉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劝你们一句——不管上头怎么斗，咱们干活的人就该本分做事。急着站队表忠心的，往往最先被牺牲。”
老钱脸色一僵。这话虽刺耳，却让他心里打了个突。而老陈却一拍桌子：“宋彦辉！龚书记在云江县这么多年，岂是……”
“老陈！”老钱慌忙捂住他的嘴。这种话私下说说尚可，怎能摆在台面上？若传到龚书记耳中，非但讨不了好，反倒要挨批评。
“你熬了一夜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和宋书记再聊聊。”老钱实在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哄带推把他送出了门。
转回身，老钱重整旗鼓，换了个角度继续试探：“宋书记，你想带领村民致富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工作方式要注意嘛。一下子把土地分给村民，这不是瓜分集体财产吗？”
“土地没有分，只是承包。所有权仍归集体，村民只有耕种权，不能转让——集体土地的性质从未改变。”宋彦辉从容应对，又引经据典，把《人民日报》等权威媒体的相关论述一一列举，说得老钱哑口无言。
老钱暗自叫苦：一个小小的村副大队长，对政策的把握怎么比我这正科级干部还透彻？我要有这水平，早当上副县长了！
这宋彦辉简直像只刺猬，让人无处下口。老钱揉着太阳穴，原本以为这是个在龚书记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谁知碰上个硬茬。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蹚这浑水。现在可好，该怎么收场？
就在老钱头疼之际，县里的会议室内，同样有人忧心忡忡。
苏县长正拿着宋彦辉的笔记本慷慨陈词：“龙岗村落实政策后，人均粮食产量已跃居全县第一！他们生产的红砖质量过硬，有力支援了全县建设！更难得的是，宋彦辉同志不满足于现状，还专程去省城，请东来大学的专家为龙岗村制定科学发展方案——一个村干部，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说服高校专家？”
苏县长确实被感动了。遇到麻烦不想着求助，反而惦记着发展方案能否落实。这样的好干部若不支持，云江县的改革还怎么推进？
若是宋彦辉听到这番话，怕是要连连摆手：其实没吃多少苦，除了初期碰过几次钉子，后来整天和大学生们在校园里边讨论方案，边吃着火腿肠、听着邓丽君，比在村里惬意多了。
“苏县长说得有理，但我们不能只看成绩，也要正视问题。”龚书记仍在坚持，“有成绩要表彰，有问题也要及时纠正嘛……”
话未说完，他的秘书匆匆进来，递上几份报纸，附耳低语。龚书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扫了眼报纸就把它丢在桌上，一言不发地宣布散会。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好奇地拿起报纸——今日省报头版赫然印着醒目标题：《改革春风吹满地，龙岗村村民真争气》。
这下，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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