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县长视察龙岗村后,全村的心气提高了不少。
村民们也许学历不高,但他们不傻,知道领导来视察,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龙岗村在宋彦辉的带领下搞改革,村民们心里本来是有些忐忑的,想要甩开膀子干,却又怕事情有反复。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顾虑去了大部分,精气神和干劲自然和之前大有不同。
别说普通村民见识少,就算是见识多的老书记和村干部们也是如此。
这种氛围的变化,宋彦辉感受最为明显。
之前推行一些措施,还需要反复解释,甚至动用些强硬手段,如今只要道理讲得通,村民们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和跟随。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利好,意味着他可以更加放手地去规划龙岗村的未来。
于是,关于集体养猪场的计划,被正式提上了日程。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经过几天的详细调研和测算,宋彦辉发现,想要建成一个规模化,同时效益可观的养猪场,面临着一个几乎无法绕过的巨大难题。
那就是猪饲料。
这个年代的猪饲料,远不像后世那样普及和易得。
市面上的配合饲料价格昂贵,而且供应渠道狭窄,通常优先保证国营农场和大型养殖单位。龙岗村一个小小的村集体,想要稳定且廉价地获取大量饲料,难如登天。
如果退而求其次,采用传统的散养模式,或者以泔水、野菜、粮食糠麸为主的粗放喂养,不仅猪的生长周期会大大拉长,出栏率低,肉质也难以保证。更重要的是,不便于集中管理,防疫风险高,经济效益将大打折扣。
这显然不符合宋彦辉对养猪场“科学化、规模化”的定位。
问题摆在面前,必须解决。
在一次气氛略显凝重的村委会上,宋彦辉将自己调研的情况和盘托出,然后,在众人期待他拿出解决方案的目光中,他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老书记,同志们,饲料的问题,靠买,不现实,靠传统的土办法,效益太低。我想,我们龙岗村,能不能自己生产猪饲料?”
“自己生产饲料?”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书记宋建军愣住了,会计宋福林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彦辉,大队长宋拥军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就连一直安静坐在角落做记录的苏朵朵,也猛地抬起头,秀美的眼眸中写满了惊讶和担忧。
她虽然对农村具体生产不如在座的人熟悉,但也知道“生产饲料”这意味着需要设备、技术、原料,对于一个村子来说,这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些。
她不由得为宋彦辉捏了一把汗,怕他这个过于超前的想法会遭到强烈的反对。
短暂的寂静之后,质疑声如同预料般响起。
老书记宋建军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沉重:“彦辉,你这个想法……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咱们村,连个像样的作坊都没有,现在要搞饲料厂?这……这玩意儿怎么搞?机器从哪里来?技术谁懂?原料又从哪里弄?这可不是搭个兔舍那么简单啊!”
会计宋福林扶了扶眼镜,习惯性地开始算经济账:“彦辉啊,不是叔泼冷水。这建饲料厂,前期投入肯定不小!买机器要钱,建厂房要钱,请技术员或者派人出去学技术也要钱!咱们村刚贷了款,买了拖拉机,砖厂的盈利还要维持运转和后续发展,哪里还有这么多钱投到这个看不见影子的饲料厂上?万一搞砸了,那可是血本无归啊!”
大队长宋拥军也直摇头:“彦辉,我知道你心气高,想干大事。可这养猪就好好养猪,怎么又扯到做饲料上去了?咱们农民,几辈子都是这么喂猪过来的,虽说长得慢点,但稳妥啊!你这又是机器又是技术的,太玄乎了!我看呐,不如就先小规模养着,用老办法,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说。”
其他几个干部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恐惧和对资金的担忧。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保守和怀疑气息。
苏朵朵看着被众人质疑的宋彦辉,心中焦急,却又不好插嘴。她看到宋彦辉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反对而气馁或者激动,他依旧沉稳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听着每一位干部的发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仿佛在梳理着每个人的顾虑。
等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宋彦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自信和从容的气息:
“老书记,同志们,你们说的这些困难,我都清楚,也都考虑过。”
他首先承认了困难,这让反对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一些。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寻找更好的出路!靠买饲料,我们的脖子就卡在别人手里,价格高低、有没有货,都得看别人脸色!
用老办法散养,我们龙岗村的养猪业就永远做不大,形不成规模效益,最多就是家家户户多养一两头猪改善生活,无法成为支撑村子发展的又一个支柱产业!”
他站起身来,走到墙上挂着的那张简陋的县地图前,用手指点着龙岗村的位置:
“我们龙岗村地少,这是我们的短板,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我们有自己的农田,可以收集部分青粗饲料。我们有自己的砖厂,可以烧制建造厂房的砖瓦。我们长毛兔养殖规模越来越大,兔粪经过处理,是很好的有机肥,也可以探索能否部分用于饲料补充。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能自己生产饲料,不仅能满足自己养猪场的需求,降低成本,将来甚至有可能向外销售,成为我们村又一个收入来源!”
他回到座位,看着众人,语气诚恳而充满激情:“至于技术、设备和资金,我们可以分步走。不需要一开始就追求全自动化、大规模。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粉碎、混合开始,购买最基本、最实用的设备。
技术方面,我可以去县里的农业技术推广站请教,甚至可以写信给相关的院校求助。资金上,我们可以再次精打细算,看看能否从砖厂的后续盈利中挤出一点,或者再争取一部分小额的贷款,专门用于这个项目的前期启动!”
宋彦辉这一番话,不再是空想,而是有了具体的的实施方案。
他不仅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解决问题的路径,将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拉回到了一个似乎可以触碰的层面。
他看着老书记,看着宋福林,看着宋拥军,看着每一位村干部:“我知道这条路难走,有风险。但是,改革哪有一帆风顺的?当初救砖厂,搞‘包产到户’,哪一样不是顶着压力,冒着风险干出来的?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就不敢尝试,龙岗村就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拾人牙慧!”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质疑不同,带上了更多的思考和权衡。
老书记等人看着宋彦辉那坚定而自信的眼神,回想起这半年来他创造的一个个奇迹,心中的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苏朵朵看着在众人质疑中依然能够据理力争的宋彦辉,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着的理想与信念之火,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钦佩所取代。
她意识到,宋彦辉的魅力,不仅仅在于他的能力和魄力,更在于他那种敢于直面困难,永不停止探索的开拓者精神。
最终,老书记宋建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环视一圈,缓缓说道:“各位,彦辉的话,虽然听着悬乎,但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老是守着老一套,确实没出息。这样吧,彦辉,你拿一个更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出来,尤其是前期投入和技术的解决方案,要写清楚。如果……如果风险确实可控,咱们就,搏一把!”
宋彦辉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他重重地点头:“好!老书记,同志们,我一定尽快拿出详细的方案!”
实际上,他对自己的计划信心还是挺足的。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绿了神州大地,无数人投身到市场经济之中,涌现出了无数草莽英雄,而蜀中的刘家四兄弟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日后这一家族曾经登上过国内首富的宝座,他们赖以起家的道路和龙岗村现在要走的路大体相似。
刘永好与自己的三位兄长一道,辞去其在政府部门、教育机构和国有企业的公职,回农村创业。他们变卖手表、自行车等家产,筹集一千元人民币,作为创业初期的投入,从种植、养殖起步,然后进军饲料业,一举奠定了自己饲料大王的称号。
龙岗村现在已经拥有了养殖业,如今村里人的主要收入还是依靠种地,但这些产业都太过基础,附加值并不高,所以宋彦辉就想到了饲料业。如今农村放开了对各种经济动物的养殖,尤其是养猪,这可是农村人的老本行。
因此,可以预计的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猪饲料都将拥有无比广阔的市场,想想看吧,如今中國有十亿人口,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养猪的又有多少?
根据官方数据,今年的生猪存栏数量近一千多万头,未来还会增长到三千万、四千万头,要是抓住这个市场,龙岗村的未来绝对不用发愁。
而且这一领域,并不会像钢筋、水泥那样受到严格管制,干猪饲料比干预制板厂所面临的政策风险小得多,而利润绝不在预制板厂之下。
因此,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小心谨慎,而是大踏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