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戴着老花镜，手里正拿着那本登载了她文章的《燕京大学学报》。
“朵朵啊，”老教授放下刊物，目光中带着赞赏和探究，“这篇文章，我仔细看过了，写得很好。没想到你一个文学系的学生，能写出这么高质量的社会调查报告来，这篇报告详实地反映了当前新形势下农村改革的经过，具有重要参考意义！这个龙岗村，还有你文中提到的这位宋彦辉同志，是真实存在的吗？”
苏朵朵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她肯定地回答：“是的，老师。都是我家乡真实发生的事情。宋彦辉同志的信件，是我主要的资料来源。”
老教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就更难得了。我们整天在书斋里讨论国家大事，农村变革，却往往忽略了来自最基层的声音和实践。你这篇文章，提供了一个非常宝贵的一手材料视角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把这篇文章发到相关期刊上，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苏朵朵连忙点头。
老师又说道：“我已经把这篇文章推荐给了社科院的几位老朋友，他们对农村经济很有研究。他们认为，龙岗村的实践，虽然在具体操作上可能还有待完善，但其方向和展现出的活力，非常有代表性，也很有研究价值。他们甚至提到，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去实地考察一下……”
导师的话，让苏朵朵的心怦怦直跳。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记录下宋彦辉的故事和龙岗村的变化，竟然会引起如此高层次的关注！这不仅仅是对她文章的认可，更是对宋彦辉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路，和其付出心血的最大肯定！
“费孝通先生去年就任中國社会学学会会长，并开始着手重建中國的社会学研究，你要是愿意的话，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着手社会学相关知识的学习，等本科毕业后我帮你争取一个报送本校社会学研究生的名额。我相信，有了这篇文章，那些社会学的教授都会抢着要你的！”
他看过之后，打心眼里觉得这篇文章的质量很高，不仅有详实的数据，对农村经济的分析也很到位，而且理论功底很是深厚，能写出这种文章的，绝对是研究社会学的大才，一定要帮学校留下这个人才。
可苏朵朵想了想，却坚定的拒绝了老师的好意，“老师，我还是更喜欢文学系的课程，而且……而且这篇文章也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龙岗村的宋彦辉同志给我提供了详实的资料和建议，您要是发表的话，应该把他的名字也加上。”
宋彦辉前世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怎么能不了解社会学的相关知识呢？
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他可是看了好多遍，而且他提议苏朵朵写这篇文章，也是参考了费孝通先生的文章。
1986年2月，费孝通写了《小商品，大市场》文章，使得温州人的形象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关注，从而帮助温州人树立起了全新的形象，这才有了日后势力庞大的温州商人。
从这一历史事件里，宋彦辉看到了高质量社会调查报告的分量，苏朵朵的声望自然不能同费孝通先生相比，但相信有了自己提供的资料，这篇文章肯定能吸引到一些人注意，从而为龙岗村赢得声望。
“那真是太可惜了！”老教授替他感到遗憾，“既然你坚持，那我就不说让你去学社会学的话了，但是龙岗村这个典型你还是可以继续研究的，等放寒假了，你回去再看看龙岗村有没有新的变化，争取再写一篇文章出来。”
“嗯，我也觉得等寒假再回去的时候，龙岗村肯定又是一个样子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宋彦辉。
她知道，这对于正在龙岗村艰苦奋斗的宋彦辉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大的强心针。他的努力，他的改革，不仅改变了一个村庄，其意义和价值，正在被更广阔的世界所看见、所认同。
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喜悦，充盈在苏朵朵的心间。
……
腊月的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在龙岗村的土路上打着旋儿。
虽然天气寒冷，但龙岗村却弥漫着欢快的味道。
村里家家户户房檐下开始挂起晾晒的腊肉，空气中偶尔飘过炸油果子的香气，孩子们在村里追逐嬉闹，盼着新年到来。
这浓浓的年味儿里，有一份喜悦，来自村委年前发放的小福利。
原来，在宋彦辉的提议和主导下，村委经过讨论，决定从砖厂这半年来的盈利中，拿出一部分钱，购置了一批年货。
每家每户两挂一百响的鞭炮，一斤白砂糖，除此之外还有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
东西不算多，但意义非凡。
毕竟这就是改革的成果之一，是村民看得到的福利。
当时，老书记宋建军和宋彦辉带着几个干部，敲着锣，通知各家各户到村委门口领取年货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扶老携幼，脸上洋溢着真切而灿烂的笑容。
“哎呀！还有鞭炮和糖！村里今年发年货了！”
“真是托了砖厂的福啊！托了彦辉的福！”
“可不是嘛！多少年没见村里发东西了！这日子，真有奔头！”
“快快，把红纸拿回去，让娃他爹写对子！”
看着村民们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听着他们充满希望的话语，宋彦辉和老书记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这点微薄的年货，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点物质上的改善，也是对全村人这半年来辛勤付出，支持改革的肯定，更是村里改革后，大家能体会到的集体红利。
它极大地凝聚了人心，也让宋彦辉的威望在村民心中达到了新的高度。
年关将近，按照惯例，村委需要盘点一年的账目，制定来年的生产和开支计划。
当会议开始，众人看到会计宋福林那张苦瓜脸时，他们的心情都瞬间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账本上的数字，冰冷而残酷。
砖厂这半年多的盈利，在支付了工人工分、购买了矸子土等原材料、偿还了部分旧债、预留了来年春耕的种子化肥款、再加上刚刚分发年货的支出之后，账面上能够动用的流动资金，已经所剩无几，几乎见底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老书记宋建军拿着账本，手指都有些颤抖，他反复核对着几个关键数字，脸色越来越白。
大队长宋拥军闷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妇女主任刘彩凤也是一脸愁容，欲言又止。
对此，宋彦辉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此时还是改革初期，村里各项投入巨大，资金紧张是常态。
“福林，你再仔细算算，是不是哪里漏了？”老书记不死心地问。
宋福林叹了口气，指着账本道：“老书记，没错的。收入就这些，支出项项都有着落。咱们砖厂是挣了钱，可开销也大啊！光是买煤这一项，就是个大窟窿。更别提咱们还借钱给村里人买长毛兔，又拿砖厂的盈利，给全村买了年货。除此之外，咱们还欠着信用社一部分旧贷款没还清呢。”
“煤……”老书记喃喃道，这是最要命的问题。
砖瓦厂是用煤大户，窑火一刻也不能停。没有煤，砖厂就得停工。
一旦停工，村里就会失去最大的收入来源！
没了这笔收入，改革就是空谈。
这就像一个人的血脉被掐断了一样致命。
除了买煤的急迫需求，还有一个让村干部们倍感失落的事情。那就是购买拖拉机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之前村里就商量过，老是借用或者花钱雇别人的拖拉机运砖、拉货，成本高又不方便。
如果能有村里自己的拖拉机，那效率将大大提高，也能省下不少运输费用。大家都指望着砖厂的盈利能实现这个梦想。
可现在看来，买拖拉机的念头，可以胎死腹中了。
“这可咋整？”宋拥军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焦虑，“没钱买煤，砖厂就得停摆！停了工，拿什么给社员发工分？到时候，刚聚起来的人心，非得散了啊！”
刘彩凤也忧心忡忡：“是啊，现在账上没钱……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压力，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村干部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在了宋彦辉身上。
这个一次又一次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年轻人，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宋彦辉看似沉默，可实际上，他早有解决办法。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老书记，各位，眼下这个坎，我们必须过去。砖厂不能停，村里的发展势头也不能断。”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大家没有想到过的选择：“我提议，以龙岗村生产大队的名义，向公社信用社申请贷款。”
“贷款？”老书记宋建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咱们村之前欠信用社的旧账还没还清呢，这再去贷，能行吗？而且，这利息……”
贷款，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做出的决定。这意味着旧债未还还背上新债，意味着未来的收入要先拿出一部分来还本付息，压力巨大。
“旧账我们一直在按计划偿还，这说明我们有还款意愿和能力。”宋彦辉分析道，“至于能不能贷下来，贷多少，需要我们拿出充分的理由和可行的计划去争取。砖厂现在有稳定的订单，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底气！只要我们确保砖厂正常生产，这批贷款的投入，很快就能通过销售回款赚回来！”
他看向会计宋福林：“福林叔，我们需要准备一份详细的贷款申请报告。要写清楚我们贷款的具体用途——主要是购买煤炭，确保砖厂生产不停顿，以完成客户的订单。要附上我们和客户的合同复印件，证明我们的还款来源。还要把我们砖厂这半年来的生产和盈利情况，以及未来的发展计划，都清晰地列出来。数据要真实，账目要清晰！”
宋福林连忙点头：“好，我马上整理！”
宋彦辉又看向老书记和宋拥军：“老书记，公社信用社那边，我去一趟，当面陈述情况。”
老书记沉吟良久，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他用力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好！就按彦辉说的办！咱们龙岗村，不能被这点钱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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