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会明走后,苏朵朵告诉了宋彦辉一个好消息。
“宋同志,恭喜你!”
“哦,喜从何来?”宋彦辉笑问。
“当然是联产承包责任制了。”苏朵朵捂着嘴笑着说,“只要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下去,龙岗村的村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以后大概是不会再饿肚子了,不过想过好日子可不那么容易啊!”宋彦辉叹了口气,摇头道:“而且,现在分地也只是对现在的龙岗村有好处,从生产效率和长远考虑,分地其实并不一定是好事儿。”
“这是为什么?农民除了吃饭,还得穿衣,还得供孩子上学,还得给孩子娶媳妇盖房子,你说分地能填饱肚子却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这些我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说从长远考虑分地不一定是好事儿呢?难道还要继续像以前那样吃大锅饭才好?这条道路已经被证明失败了!”
苏朵朵想到了在学校听到的还有最近父亲和同事讨论的话题,并不能理解宋彦辉的说法。
“将大片土地分成小块划给私人,固然可以促进他们的劳动积极性,但决定粮食产量的可不只是劳动而已,还包括种子、天气、化肥、水利工程、农业机械的应用等等,天气是没办法控制的,而以户为生产单位最多只能顾及种子和化肥,现在甚至连化肥都困难,就更别说兴建水利工程和购买农业机械了!”宋彦辉侃侃而谈。
苏朵朵问:“如果不分地,那又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像东北那样的大片土地机械化农业化大生产,将农民转化为农业工人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可惜这种办法眼下并不适合中國,更不适合如今的龙岗村。”宋彦辉叹息一声。
到了日后,第一个包产到户的村子小岗村,却又开始把土地集中起来使用了,许多人看到这个消息后都颇为感慨。
这并不意味着小岗村走了回头路,只是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变化而已。
能适应时代的变化,并作出相应改变,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才能更好地发展。
宋彦辉的话让苏朵朵大吃一惊,她原先只想着包产到户的好处,现在被宋彦辉这么一说,再结合自己看的书和父亲的教导,发现事情的确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于是,苏朵朵再次发问,“为什么不适合?”
宋彦辉所说的,是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的,更没有听同学老师或者父亲谈起过。
“首先,咱们中國的人口太多了,而机械化农业大生产所需要的农业工人数量有限,还剩下那么多人该怎么安置?还有,我们龙岗村地形复杂,土地也零零碎碎的,实在是没办法像东北那样开展大规模机械化生产。”
其实,原因远比他说的还要多。比如资金,管理,运输等一系列问题。
当然,龙岗村凭借着砖厂的收益,咬咬牙倒是能购买小型机械建设中小型农业公司,不过还是那句话,剩下的人怎么安置?
说到底,还是龙岗村的产业不够多。如果类似砖厂这样的村办企业多了,上述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听到这些,苏朵朵终于醒悟过来了,她诚恳地说道,“宋同志,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对农村和农业的理解却是甩开我一大截啊,不,甚至比我的一些老师认识都深刻,再和我居多讲讲吧!”
宋彦辉笑着点点头,“可以啊,只要你不要嫌谈论这个话题太枯燥。”
“怎么会,你愿意和我讨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苏朵朵展演一笑。
……
宋彦辉同苏朵朵分别后,找到在接待室等得有些焦躁的王胜利,两人没有在县城逗留,而是直接回到了龙岗村。
一回到村里,宋彦辉立刻向老书记宋建军汇报了面见苏县长的详细经过。
当老书记听到苏县长不仅没有批评,反而表示愿意支持龙岗村后,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好啊!有苏县长这句话,咱们心里就有底了!”老书记用力拍着宋彦辉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彦辉,你这趟县城去得太值了!这下咱们可以甩开膀子干了!只要咱们把地种好,把砖厂办好,不出大乱子,在县里这一亩三分地,谁也不用怕!”
有了县里最高领导在背后支持,龙岗村“包产到户”的改革短时间内不用怕反复了。
宋彦辉的威望也借此更上一层楼,村民们对这位年轻副队长的能力和魄力,再无半分质疑。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秋天。
这是龙岗村实行“包产到户”后的第一个秋收。田埂上,打谷场里,处处是忙碌而喜悦的身影。没有了以往集体出工时的拖沓和磨洋工,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起早贪黑地抢收。
镰刀挥舞,稻谷飘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期盼的笑容。虽然最终的收成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但今年是个丰收年已经不用怀疑。
然而,丰收的喜悦还未完全散去,一个新的问题便迅速浮出水面,摆在了龙岗村决策者们的面前。
农忙结束了。
当最后一粒粮食归仓,最后一捆秸秆码放整齐,曾经忙碌喧嚣的田野和打谷场骤然安静下来。
除了少数需要照料越冬作物和家畜的村民,龙岗村一下子多出了大批闲散的劳动力。
这些人,大多是青壮年劳动力,他们精力充沛,却一时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包产到户”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但也将隐性问题暴露了出来。
那就是砖厂的工作岗位。
砖厂现在订单稳定,工分价值高,还能按时发放,简直就是一块流油的肥肉。
于是,老书记宋建军和大队长宋拥军的家里、村委办公室,甚至他们下地巡查的路上,开始被络绎不绝的村民“围堵”。
“老书记,您行行好,跟彦辉说说,让俺家大小子进砖厂吧!他有力气,肯干活!”
“拥军啊,咱们可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你看能不能在砖厂给我安排个轻省点的活儿?看个门也行啊!”
“书记,队长,以砖厂建设的时候,我们也出过力,现在砖厂日子红红火火,不能忘了我们吧?”
哀求的、攀交情的、讲历史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老书记和宋拥军被搅得不胜其烦,解释得口干舌燥,但砖厂的岗位就那么多,宋彦辉定下的规矩又严,他们哪里敢随便开口子?
两人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起找到宋彦辉诉苦。
“彦辉啊,你快想想办法吧!我和拥军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老书记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天天都是要进砖厂的,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宋拥军也苦着脸道:“是啊,彦辉,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些话我们也不好说太重。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活人都能被闲话缠死!”
宋彦辉听着两人的抱怨,神色平静。这个问题,他早已预见。
龙岗村人口多,土地少,单靠农业和一个小小的砖厂,根本无法充分吸纳劳动力。“包产到户”解放了生产力,但如何安置富余劳力,是改革必然要面对的下一道坎。
他沉吟片刻,对老书记和宋拥军说:“三叔,宋队长,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以后不用再应付他们了。再有来找你们想进砖厂的,你们就直接告诉他们,砖厂的事,现在是我宋彦辉全权负责,想要工作,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老书记和宋拥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有宋彦辉出面顶住压力,他们总算能清净了。
果然,消息放出去后,那些想走上层路线的村民,很快就把目标转向了宋彦辉。
这天傍晚,宋彦辉刚从砖厂出来,就被七八个村民围住了。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屡次搅事的赵小军那帮人。
“彦辉队长!”赵小军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低声下气道:“忙了一天辛苦了!你看……咱们村现在闲人这么多,砖厂能不能再扩扩?或者,你看我们几个,身强力壮的,能不能给安排进去?要求不高,有口饭吃就行!”
他身后的那些人也纷纷附和,眼神热切。
宋彦辉看着眼前这帮人,心中冷笑。
这里面有好几个都是之前闹着要分红,或者在砖厂最困难时早早溜走的人。现在看到砖厂效益好了,又想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砖厂现在的规模是根据订单和产能定的,盲目扩张只会再次拖垮厂子。
至于招工,砖厂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目前没有新的岗位空缺。即使以后有空缺,也会优先考虑那些在砖厂困难时期对专场不离不弃,或者一贯勤劳肯干又能遵守纪律的社员。各位,请回吧。”
他这话如同冷水泼头,赵小军等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宋彦辉!你……你别太过分!”赵小军恼羞成怒,脸上那点谄媚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蛮横,“都是一个村的,你就一点情面都不讲?凭什么好处都让那帮人占了?”
“情面?”宋彦辉眼神一厉,声音也冷了下来,“讲情面,砖厂早就倒闭了!讲情面,龙岗村就永远别想富起来!规矩就是规矩,谁来说情都没用!想要工作,就拿出态度和行动来,别整天想着钻营取巧!”
他身材挺拔,目光如炬,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加上王胜利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胳膊站到了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小军等人,那壮硕的身板和捏得嘎吱响的拳头充满了威慑力。
赵小军等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摄于宋彦辉如今在村里的威望,更惧怕王胜利那不讲道理的武力,终究没敢再闹事。
几人互相看了看,只能悻悻地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早晚有你求我们的时候”之类的狠话,灰溜溜地散了。
虽然公开场合没人敢再挑衅,但私底下的怨气和诋毁却免不了。
“哼,宋彦辉现在官威大了,眼里哪还有咱们这些乡亲?”
“就是,一点小事都不肯通融,心肠太硬!”
“我看啊,他就是想把持着砖厂,好处都让他自己那帮人得了……”
这些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宋彦辉耳朵里,也渐渐在部分村民心中种下了芥蒂。
大多数村民虽然念着宋彦辉带领大家分地又救活砖厂的大功劳,嘴上不说,但看到自家闲着的劳力无所事事,而砖厂的那些人却能挣工分,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是滋味,隐隐对宋彦辉有些埋怨。
宋彦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他知道,堵不如疏。光靠强硬拒绝,只能暂时压住矛盾,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是时候了……”宋彦辉喃喃自语,神色变得坚定,“必须尽快为龙岗村,找到新的活计,开辟新的财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