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办公室,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宋彦辉知道,该他发言了。
“书记,这事儿我也想过了,咱们要把地分到每一户手里,但是又不能直接分!其它大队都分到生产组,但是也没说每个生产组都得多大吧?”
他不想让老书记来主持,这件事儿有危险,却也是机遇,自己能把这件事儿干好,在龙岗村的地位真就稳如泰山。
只要日后只要不是干了犯众怒的事,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报纸上也说了,土地只是承包,而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大队公有,公有性质并没有变,不存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我这么干也不违反政策;不过这该咋分地,还得叔您帮我说道说道。”
“分地啊!”
这可是个难题,村里地再少,也是有良田和薄田的区分。
谁家分良田,谁家分薄田,怎么做到公平,真不容易。
老书记想了想,提出了个主意,“彦辉,还有拥军,你们觉得抓阄怎么样?”
“抓阄好,全凭运气,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宋拥军点头,认可老书记的办法。
宋彦辉提出不同意见,“要是有不满意的呢,或者张家看上李家的,李家又喜欢王家的地。”
“那就让他们自己私下解决呗。”宋拥军不以为意。
“一个村子的村民可不都是一片祥和,啥事儿都好商量,暗地里的矛盾可是多了去了,你要让他们私下分,村里非乱套不可,打架吵架这些都是小事儿,耽误承包到户的进度可是不行。”
宋彦辉把这些问题都说了,老书记听了欣慰地点点头。
“彦辉,文化人果然办法多,看来这个大学真没白上。放心吧,村里谁家和谁家有问题这我都清楚得很,等抓完阄我去帮他们协调去。”
“老书记出马我就放心了!”宋彦辉竖起了大拇指,老书记在龙岗村的威望还是很足的,他要是出面帮着私下协调分地,肯定能把这事儿办好。
……
傍晚时分,苏朵朵抱着一摞从县新华书店买来的文学杂志回到家,看见父亲苏县长正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翻阅文件。
她放下书,给父亲倒了杯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爸,您平时关注农业,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嗯,就是现在比较新的,讲农业或农村副业发展的书?”
苏县长放下文件,有些意外地推了推眼镜。
女儿是学文学的,突然对农业书籍感兴趣,这有点不寻常。
“朵朵,你怎么忽然想看这些书了?”他随口问了一句,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女儿脸上掠过的一丝不自然。
苏朵朵眼神游移,下意识地摸了摸新买的杂志封面,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想了解一下。”
女儿这少有的忸怩神态,反而加重了苏县长的好奇心。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追问:“哦?我家闺女要‘了解’农业?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跟爸爸说说,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特别的任务?还是……听了什么人的高论,想考考你爹我这个县长?”
在父亲温和的目光下,苏朵朵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不会撒谎,知道瞒不过去,只好低声坦白:“其实,是……是龙岗村那个宋彦辉……他托我帮忙,想找一些关于科学种田,还有在农村发展副业之类的书。咱们县里的新华书店找不到……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方面的书。”
“宋彦辉?”苏县长回忆了一番,很快想起来了。
宋彦辉不就是那个在车站见义勇为,就了他女儿苏朵朵。
之后来又拿着砖样来县里推销的龙岗村生产大队的队长吗?
嗯,女儿之前还特意为此事事谢过他。
苏县长看着女儿提起宋彦辉时那不自觉亮起来的眼神,以及那份愿意为对方的事情如此上心的态度,心里不禁莞尔。
“我说呢,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苏县长觉得好笑,却没有点破女儿的小心思,反而顺着话题,神情也认真了些许:“这个宋彦辉,有点意思。刚解决了砖厂的生存问题,这么快就开始琢副业了……嗯,也算未雨绸缪,目光长远。”
他沉吟片刻,凭着对政策的熟悉和日常阅读的积累,对苏朵朵说:“他这个思路是对的,而且看得挺远。既然你想帮他找书,那我给你说几本目前比较受关注、可能对他有帮助的,你可以记一下。”
说罢,苏县长报了几个书名,都是他不久前,或者最近看过的相关书籍。
苏朵朵认真记下父亲推荐的书名,心中欢喜,这下可以帮到宋彦辉了。
同时,她也注意到父亲在列举这些书籍时,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公务性评价,而是一种对宋彦辉其人所产生的浓厚兴趣。
“这个宋彦辉,挺有意思。”苏县长轻轻叩着座椅扶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女儿听,“不光有胆识,有担当,看来心思也很活络,眼光也够长远。一个基层的村干部,能想这么多,不简单。”
他看向女儿,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朵朵,你回学校后,好好帮人家找找这些书。告诉他,好好干,龙岗村需要他这样的带头人,县里也期待着能看到更多的变化。”
苏朵朵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父亲这番话,无疑是对宋彦辉的一种肯定。
她小心翼翼地将记着书名的纸张折好,心里已经开始期待,将这些书籍,寄回龙岗村的那一刻宋彦辉该有多高兴。
而苏县长则重新拿起文件,目光却似乎失去了焦点,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那个在建筑公司大厅里不卑不亢又言之有物的年轻身影。
他很想知道,县里的未来,会因为那个年轻人而改变吗?
……
获得了村委的正式授权,宋彦辉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召集了早已确定好的工作小组。
成员除了他的铁杆助手王胜利,还有必须参与的会计宋福林,以及村里文化水平仅次于他,有高中文凭的宋大成。
宋彦辉特意叫上宋大成,也有培养年轻骨干的意思。
四人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工具,麻绳,用来标记和拉直线的直木棍以及宋彦辉自己制作的简易圆规和量角器。
“彦辉哥,咱们真要把全村的地都量一遍啊?这得量到啥时候去?”王胜利看着蜿蜒起伏的田埂和山坡地,挠了挠头。
“胜利,这是咱们村天大的事,必须一丝不苟!”宋彦辉神色严肃,“地分得不公,以后麻烦无穷!再麻烦也得干!福林叔,大成,咱们开始吧,就从村东头那片水浇地开始。”
龙岗村的土地分布零散,有靠近河边、灌溉便利的上等水浇地,有离村稍远、土质尚可但灌溉靠天的中等旱地,也有分布在坡上、土层薄、石头多的下等坡地。
测量工作异常艰苦,夏日阳光毒辣,四人戴着草帽,卷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坡地间。
宋彦辉和王胜利主要负责拉绳子丈量,宋福林拿着算盘和本子紧跟其后,记录数据,宋大成则拿着铅笔和草纸,尝试着根据测量结果和方位,绘制出地块的粗略形状和相对位置。
“这块地,长二十五丈,宽八丈,算算多少亩?”
“福林叔,您看这块坡地,形状不规则,咱们是不是得多取几个点测量?”
“大成,这边界就以这棵老槐树为界,你在图上标清楚。”
遇到地界模糊或者有争议的地方,宋彦辉还会把相邻的田主叫来,当场确认,避免日后纠纷。
测量的同时,宋彦辉也在仔细观察。他根据土壤的颜色、质地、墒情、位置以及往年的大致收成,在心里默默给这些土地划分着等级。
整整花了五天时间,他们才将龙岗村所有集体耕地丈量完毕。
量好土地之后,老书记用村里的大喇叭把村民们都喊到院场上来开会,宋彦辉坐在主席台上宣布了分地的消息以及“抓阄”和“自愿置换”的方案。
这个方案公布后,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认可。虽然过程复杂了些,但最大程度地保证了起点的公平,也给予了村民一定的自主权。
抓阄那天,村委大院人声鼎沸,气氛紧张又期待。当一个个写着地块编号的纸团被摸出,有人欢呼抽到了好地,有人叹气手气不佳,但因为有置换的余地,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不满。
抓阄结束后,村里更是热闹了好几天。田间地头、村民院里,到处都能看到拿着图纸、互相商量置换土地的村民。
“他二叔,你看你家那块蓝标的地在河湾,我家那块红标的在村头,咱俩换换?你家劳力足,村头的地离你家近便。”
“三婶子,你家那几块黄标的地太散了,我拿我这块大点的蓝标地跟你换那两小块,你合在一起好种,咋样?”
老书记此时则成了最忙的协调员,穿梭于村民之间,解答疑问,协助确认置换协议,并在总图上做出变更标记。
经过一番热闹而有序的置换整合,龙岗村的土地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零碎插花、分布不均的土地,被重新整合成一块块相对完整、便于家庭经营的承包地。
当最后一份置换协议在村委备案,新的土地承包关系在图纸上最终确定下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