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县建筑公司的订单预付款下来了。
宋彦辉实现了承诺,他在留下足够的原料钱后,优先把欠砖厂工人的工钱结清了。
这下,砖厂工人的向心力变得更强。要是再有人说砖厂,说宋彦辉的不是,他们首先不答应。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这天,宋彦辉刚忙完砖厂的事,就被老书记叫到了村委办公室。
“老书记,你找我?”
“彦辉,你可算来了!”老书记见到宋彦辉很高兴。
接着,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了宋彦辉,“你先看文件。”
宋彦辉接过文件,一看之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老书记见他看的认真,自顾自说道:“上半年,就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公社发了文件,鼓励村民自愿组成小队承包土地,但不能包给个人,隔壁几个大队都是这么在做。可是今天又下文件,说可以承包到个人,还说像一个南方的小村子学习,可又没说怎么学。我问公社,他们也是没头绪的样子。可是,土地承包给个人,这不是乱了套吗?大伙儿这不是成解放前的小地主了吗?还要不要集体?我想不通。”
宋彦辉看过文件,他知道老书记说的实际上就是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问题。
现在已经是1980年了,距离小岗村包产到户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但是全国上下对这项政策依然有所顾虑。
如今斗争年代刚刚过去不久,人们脑子里那根弦还没有彻底松开,尤其是这种牵扯到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不是中央正式下文件,谁也不敢下决定。
老书记叹气道:“唉,上面的文件昨天一套今天一套,这事儿叔一直没搞清楚,没敢乱来,回头你把这些文件好好看看,告诉叔怎么做。”
“行,回去我仔细研究一下。”宋彦辉点点头。
老书记很满意他的谨慎,旋即又提醒道:“彦辉,这事儿我们一定得小心,公社问不出来,我们问县里,不问清楚我们不能动。我想着,我们宁可不动,一定求稳,原则性错误万万不可犯,否则万一有个反复,我们个个都得挨批斗。”
宋彦辉当然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但就像经常说的那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
小岗村从78年就开始承包到户,但到82年明确包产到户的文件才出台,83年再次下文件强调,一直到1999年才把这项基本制度长期稳定下来。
现如今,关于这项政策的讨论还在进行之中,反对的声音同样很大,要是贸贸然仗着自己对后世的了解就直接搞改革,搞不好还真的会出问题。
所以宋彦辉并没有马上就说出自己的看法,“老书记,文件上倒是这么说的,不过您经验比我丰富,想的比我周全,说的话都有道理,咱的确不能犯错误。”
老书记点了点头,人年纪一大就希望稳定,本能地担心各种变化,这个年轻人也能如此持重,他很满意。
不过龙岗村可是全县最穷的村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姑娘嫁到龙岗村了,全村上下已经到结婚年龄的光棍多达三十多个,要是不做些改变,这种情况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所以变必须得变,但怎么变却得讲究策略。
“老书记,这毕竟是关系到全村人的事情,所以我想着啊,还是先找些村里人商量商量,再去其它大队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还有就是去县城找些近期的报纸,了解下上面的讨论,这样想出来的办法才不会出错。”
想要干成这件事,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必须得到村干部和村民们的支持。除此之外,还得了解本地的领导到底是什么想法,对包产到户究竟持什么态度,这样才好做事儿。
宋彦辉前世也算半个成功人士,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就算是本县的一把手听了也不能说啥,更何况老书记。
“对,我们要多问多想,然后才能稳扎稳打地落实文件精神。我这就给你开介绍信,彦辉,叔年纪大了,这件事还要靠你这样年轻干部,有什么回来跟叔说一声。”
老书记连连点头,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啊,想的就是比自己周全。
“行,那我今天先找人商量商量,明天一早就去其它大队,然后再去城里找报纸。”
报纸肯定是要找的,但是究竟带回来那些报纸,就得看报纸上说的话是不是合乎自己的想法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宋彦辉带着王胜利,有意无意地在田间地头或者村头老槐树下,与不同年龄、不同家境、不同性情的村民们聊起了责任联产承包制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立刻在村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村民们也是纷纷议论。
与村里干部们的顾虑不同,普通村民的关注点更为直接和实际。
在村东头的田埂边,几个村民蹲在一起,议论着:
“包产到户?地分给自家种?这……这能行吗?都单干了,水利设施谁管?遇到天灾谁帮?”老农宋满仓吧嗒着烟袋,脸上满是忧虑,“集体干活虽然磨洋工的多,但好歹心里踏实啊。”
“满仓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宋抗战反驳道,“踏实?踏实能当饭吃?你看看现在地里,干多干少一个样,谁有心思好好伺候庄稼?要是地分到咱自己手里,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在给自家打粮食!我敢说,我肯定能把地伺候得比现在好一倍!”
“就是!抗战哥说得对!”一个年轻人兴奋地插嘴,“自家种自家地,那才叫有奔头!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跟着磨洋工,收成好了都是自己的!我举双手赞成!”
在小溪边,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妇女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他婶子,听说了吗?地可能要分到各家各户了!”
“听说了,这可是大事。要是真分了,我们家劳力多,肯定能多打粮食!”
“哎呀,我倒是有点担心,我们家男人身体不好,娃又小,分了地能种得过来吗?到时候别反而饿肚子……”
“怕啥?到时候可以换工嘛!或者让像胜利那样的壮劳力帮着干,咱给工钱或者分点粮食呗!”
“要是真能多打粮,孩子们就能多吃几顿饱饭,说不定还能攒点钱扯布做新衣裳……”一个年轻媳妇说着,眼里充满了憧憬。
当然,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有一些声音就带着怀疑和算计:
“分地?怎么分?按人头还是按劳力?好地坏地怎么搭配?这可是个技术活,别分不匀净,到时候打起来!”
“就是,现在好歹是集体,穷是穷点,大家都一样。万一分了地,有那手脚麻利、会算计的发家了,咱这笨手笨脚的咋办?不是越拉越远?”
“我看啊,这事儿悬!别是上头瞎折腾,到时候政策一变,又收回去,白高兴一场。”
赵小军之流也混在人群中,对宋彦辉恨之入骨的他立刻阴阳怪气起来:
“分地?分了好啊!分了地,老子想种就种,不想种就荒着,谁也管不着!反正饿不死就行!”
这话却引来一片鄙夷的目光。
村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但宋彦辉敏锐地察觉到,大多数村民,尤其是那些家里劳力充足,又勤劳肯干的,对责任联产承包制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和期盼。
他们受够了“大锅饭”下的出工不出力和低效率,渴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直接改善生活。
而那些担忧的声音,也多集中于具体操作层面和对弱势群体的照顾上,并非从根本上反对。
通过这番深入细致的摸底,宋彦辉心中有了底。
于是,他再次找到老书记宋建军,将了解到的情况和分析一一汇报。
“这……太急了吧。”
老书记不禁有些心忧,他虽然没听过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的话,但类似的道理还是懂的。
“老书记,您看,大多数乡亲们是盼着变的。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干了白干,没有指望。咱们龙岗村想要真正富起来,光靠一个砖厂还不够,容纳不下多少劳力,根本还在土地上!责任联产承包制就是解决的办法!”
闻言,老书记也是有些恍惚,看来大家的苦日子真的过得太久了,龙岗村也穷的太久了,龙岗村一个工分才八分钱,隔壁村却是两毛四,这要是放到后世,就是邻村人均收入超过本村三倍,这么大的差距谁能忍受?
“老书记,我摸了个底,大家伙儿都想着自己种自己家的地,不过到底该怎么做,还得看看其他大队,还有县里是怎么说的。”
宋彦辉提前给老书记打了个预防针,然后才前往其他大队了解他们的做法。
“彦辉啊,能者多劳,你再去周围大队看看,对了,还有县里。”老书记点头道。
之后,宋彦辉又花了几天时间把周围的大队都转了一遍,发现本地还是比较保守一些,最多只敢承包到生产组,也就是分组联产计酬。
所谓生产组,就是将大队社员全部按自愿结合,而不是以前上级指定分组,分别自愿组成三四个小合作组,合作组按照人数承包相应的农田,按照大队指定的承包数上交粮食。
这个办法比吃大锅饭进步了一些,却也没有完全解放农村的生产力,依旧存在着偷懒耍滑的问题,龙岗村要是这么做变化不会比现在大多少。
关键还是这种方法并不能解决砖厂扩大生产后,生产力短缺的根本问题。
回到村里,他把情况和老书记说了一遍,老书记倒是赞同采取这样的做法,多少能比全村一起吃大锅饭好一些,而且既然大家都这么做,出了什么问题也责怪不得龙岗村头上。
宋彦辉附和了两句,就提出要去县城搜集报纸,这是早就说好的事儿,老书记也就没有阻止,让宋彦辉去了。
到了县城之后,宋彦辉去相关单位转了转,依靠着龙岗村生产大队大队长的身份,他很快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报纸,而且顺便摸清楚了当地领导的脾气,得知苏县长思想比较开放,倾向于直接包产到户的做法,这才彻底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