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建筑公司位于县城中心偏东的一条街道上,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在这个普遍低矮的县城里,算是气派的了。
宋彦辉和王胜利风尘仆仆地走到门口,就被门卫室的大爷拦了下来。
“哎哎,干什么的?”大爷伸手拦下两人,而后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穿着土气的年轻人。
“大爷,我们是龙岗村砖瓦厂的,来找贵公司领导谈业务。”宋彦辉客气地递上介绍信。
“龙岗村?”门卫大爷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却不是什么好印象。
宋彦辉见状,连忙递过去一根烟,带着笑脸道:“没错,我是龙岗村的副大队长,还请大爷帮忙通报一下。”
“等着,我打个电话问问。”门卫大爷接过香烟,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慢悠悠地拨通了内部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嗯,嗯,好,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表情重新变得冷淡:“材料科的刘科长在二楼,你们上去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刘科长脾气不太好,你们手里的东西要是不够硬……哼,自求多福吧。”
两人道了声谢,然后上了二楼。找到材料科,敲门进去,只见一个穿着打扮似模似样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这就是刘科长了。
“刘科长,您好,我们是龙岗村砖瓦厂的……”宋彦辉再次说明来意,并将介绍信放在办公桌上。
刘科长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介绍信,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龙岗村?你们还好意思来?县里给过你们多少次机会,去年让你们供一批砖给农机厂盖宿舍,结果呢?砖酥得跟饼干似的,差点出安全事故!害得我们公司被通报批评!这笔账还没跟你们算呢!”
王胜利一听就急了,想辩解,被宋彦辉用眼神死死按住。
宋彦辉依旧保持着耐心和诚恳:“刘科长,过去的事情我们深刻检讨,确实是我们的质量问题,给贵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和困扰,我代表龙岗村砖瓦厂向您和公司郑重道歉。但是,请您相信,我们厂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更换了技术配方,改进了生产工艺,建立了严格的质量管理制度。这块样砖,您可以随便检验,硬度、抗压、吸水率,绝对达到了国家标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王胜利从包里掏出样砖,递给刘科长。
刘科长根本不接,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语气更是刻薄:“少来这套!好听话谁不会说?一块样砖能说明什么问题?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特意挑了一块好的来糊弄我?我们建筑公司干的是百年大计的工程,承担不起你们这种反复无常的质量风险!你们龙岗村的砖,我们是用怕了!请回吧,我们公司不需要!”
“刘科长,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宋彦辉还想争取。
“机会?”刘科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给你们机会,谁给我们机会?万一再出问题,谁来担这个责任?你吗?你担得起吗?出去!别耽误我工作!”
他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王胜利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发白,眼看就要爆发。宋彦辉知道再说无益,强行拉着他,捡起桌上的样砖和介绍信,退出了材料科办公室。
“妈的!狗眼看人低!”一出门,王胜利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辉哥,他们压根就不给咱说话的机会!”
宋彦辉脸色也有些难看,胸口堵着一股郁气。
他知道困难,却没想到对方的抵触情绪如此强烈,连最基本的检验机会都不给。口碑一旦烂掉,重建之路果然困难重重。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下楼梯,正准备离开建筑公司,思考下一步该去哪里碰碰运气。
他们刚走到一楼大厅,却迎面碰上了一行人正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一位,看着四十多岁,穿着灰色的衬衫,身材清瘦,面容儒雅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旁边陪着几个建筑公司的领导,正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而在这位领导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正是宋彦辉在车站救下的那一位!
姑娘也一眼就看到了宋彦辉和王胜利,她漂亮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时,建筑公司的经理也注意到了杵在大厅中间的宋彦辉二人,尤其是他们那身打扮,与这光洁的大厅格格不入。
他眉头一皱,对旁边的办事员低声呵斥:“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闲杂人等?没看到苏县长来视察工作吗?赶紧让他们出去!”
闻言,宋彦辉面露不悦,王胜利更是气得面色通红。
办事员连忙上前,就要驱赶宋彦辉和王胜利。
这时,别说王胜利,就是宋彦辉都忍不了。
“等一下!”那个被称作苏县长的中年男子却开口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宋彦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最后目光转向身边的女儿,“苏朵朵,你认识这两位小同志?”
苏朵朵自然是宋彦辉救下的那位姑娘。
此时,她连忙点头,声音清脆地对父亲说:“爸,就是他们!今天在车站,就是这位同志和……他的同伴帮我从小偷手里把包抢回来的!要不是他们,我连坐车回来的钱都没了!”
她的语气带着感激和后怕。
“哦?”苏县长闻言,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重新看向宋彦辉,目光中多了几分温和。
“原来是这样。两位小同志,谢谢你们帮助了我的女儿。”苏县长的语气友善了不少。
旁边的建筑公司经理和几个领导顿时脸色一变,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赶紧呵退办事员,脸上堆起笑容。
“误会,原来都是误会啊!”
宋彦辉也是心中微动,没想到车站偶遇的姑娘,竟然是县长的女儿!
不过他也没有太激动,前世别说县长和县长女儿,他和市长都吃过饭。
他迅速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苏县长,您太客气了,只是碰巧遇到,那种情况,任何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这么做的。更何况,我还是干部。”
“哦?你还是干部?”
“嗯,我是龙岗村生产大队的副大队长。”
苏县长有些意外,同时也对宋彦辉这份沉稳和谈吐有些欣赏。
“你们是龙岗村的,来建筑公司是……?”
苏朵朵也好奇地看向宋彦辉。
宋彦辉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苏县长,我们是龙岗村生产大队的。这是我们村砖瓦厂新烧出来的砖,质量很好,想来县建筑公司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只是……我们厂以前因为管理和技术问题,产品质量不过关,给建筑公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县长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看了一眼旁边有些尴尬的建筑公司经理,没有直接对宋彦辉做出任何承诺,而是问道:“我能看看你们的砖吗?”
“当然可以。”宋彦辉道。
不等他吩咐,王胜利已经取出了样砖。
苏县长亲手接过那块样砖,然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砖体的颜色和质地。
“嗯,光看外表,确实比印象里龙岗村的砖要好不少。”苏县长评价了一句,然后看向宋彦辉,目光锐利,“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在村里负责哪方面工作?”
“报告苏县长,我叫宋彦辉,是龙岗村主要负责砖瓦厂的整顿和生产工作。”宋彦辉如实回答。
“那么说,你是砖厂的负责人喽?这么年轻?”苏县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问道,“你刚才说,这砖是你们新烧的,质量很好。口说无凭,怎么证明?怎么能让我,让建筑公司的同志们,相信你们龙岗村砖瓦厂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
这个问题很关键,也代表了所有潜在客户最大的疑虑。
宋彦辉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苏县长,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检验。您可以派人随时去我们厂里,从取土、制坯到烧制成品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现场监督。我们也可以免费提供一批砖,用于建筑公司的实验。我们龙岗村人,穷是穷了点,但说话算话,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我们迫切希望能用实实在在的产品,挽回失去的信誉!”
他没有空喊口号,而是提出了具有可行性的验证方案,态度不卑不亢,充满了自信和诚意。
苏县长静静地听着,没有急于表态。
大厅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苏县长,等待着他的表态。
苏朵朵也紧张地看着父亲,又看看宋彦辉,有些犹豫要不要在父亲面前替他说些好话。
片刻后,苏县长将砖递给身边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能明白质量的重要,更是强过了许多人。龙岗村的情况,县里也有所了解。”
他话锋一转,并没有直接说帮或者不帮:“但是,具体的业务合作,还是要根据企业自身的判断。建筑公司有他们的采购标准和流程。”
他转头对建筑公司经理说:“张经理,对于愿意提高产品质量的单位,我们原则上还是鼓励的嘛。当然,具体合不合作,怎么合作,你们按规矩办。”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强行施压让建筑公司采购,又表达了对龙岗村努力的认可,还给了一个按章办事的指引。
张经理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们县建筑公司坚决按照苏县长指示。严格把好质量关,同时也积极和兄弟单位合作。”
苏县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准备上楼继续视察。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宋彦辉,似乎将这个沉稳的年轻人记在了心里。
苏朵朵跟在父亲身边,回头看了宋彦辉一眼,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跟着离开了。
虽然苏县长没有明确表态帮忙,但宋彦辉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希望。至少,他成功地将龙岗村砖瓦厂正在改变的信息,传递到了县里最高领导层那里,并且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辉哥,这……这算成了还是没成啊?”王胜利还有点懵。
宋彦辉看着苏县长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成了第一步!走,胜利,我们再去会会那个刘科长!这次,情况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