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辉要改革砖厂的消息,像一阵吹遍整个龙岗村,不过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浪,村民们只是议论了几句,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大多数村民的反应异常平淡,甚至可以说是不在乎。
其实,这也实属正常。
砖厂半死不活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不少人都麻木了。
在龙岗村的村民们看来,这个烂摊子,连经验丰富的老书记和村里的干部们都束手无策,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娃,还能让接近垮掉的砖厂起死回生不成?
他做出的任何决定,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无用功,或者,更刻薄一点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姿态罢了。
与其关心一个注定要死的厂子怎么折腾,不如多想想怎么从地里多刨出点食儿。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宋彦辉想要改革砖厂的事情漠不关心。
极个别游手好闲,在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比如之前被王胜利教训过的赵小军之流,私下里聚在一起嚼舌根时,语气却带着一种恶毒的期盼。
“哼,宋彦辉那小子,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改革?我看他是想把厂子彻底改垮!”
“垮了才好呢!到时候,看他这个大学生副队长怎么收场!老书记的脸往哪搁?”
“就是!最好在他手上倒掉,咱们到时候非得好好谢谢他,让他知道知道,龙岗村不是他一个大学生能玩得转的!”
这些充满嫉妒和恶意的议论,虽然只存在于阴暗的角落,却也并非没有市场,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爆发。
宋彦辉并未主动招惹他们,但有时候,人的嫉妒心本身就是最不可理喻的仇恨根源。
你比他优秀,你比他有机会,这在他看来就成了罪过。
宋彦辉对此并非毫无耳闻,他有王胜利这个帮手。对方消息非常灵通,总会及时的把村里各种风吹草动汇报给他。
但宋彦辉知道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活了两辈子,他可太了解那种人的心态了。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唯有实打实的成绩,才是击碎一切流言蜚语的最有力武器。
他的时间和精力极其宝贵,可不想浪费在与这些宵小之徒的无谓纠缠上。
他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制定砖厂管理细则的工作中。
白天他忙着工作,到了晚上,他则伏在自家的书桌上,一字一句地斟酌书写砖厂管理细则。
见儿子这么辛苦,徐翠萍很心疼,有心想劝儿子注意休息,别累坏身体,都被宋建国拉住了。
徐翠萍红着眼睛道:“你干什么,是不是儿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
“心疼,怎么不心疼?不过儿子现在为村里做事,咱们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儿子后腿吧?”宋建国道。
徐翠萍咬了咬嘴唇,沉默了。
经过几天都努力,他的这份细则草案写得密密麻麻,虽然有些地方还显得稚嫩和理想化,但其中蕴含的管理思想,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
这份细则蕴藏着来自前世的管理经验。
前世,他也经营着一家工厂,人虽然不多,却也有上百人。
这份经历让他有信心制定出,适合时代的管理细则。
宋彦辉也知道,这套细则的推行绝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会遇到来自保守派的阻力和砖厂老人不理解,但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就在他埋头完善细则的这两天,孙师傅风尘仆仆地从邻县回来了。
孙师傅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有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
宋彦辉问:“孙师傅,事情办的怎么样?”
“宋副队长,土拉回来了,就在窑口那边。”孙老庚灌了一大碗凉水,喘着气说。
等他换了口气后,又接着道:“唉,这趟不容易啊!那边村子一开始死活不肯卖,说他们的土金贵,又说咱们龙岗村砖厂名声臭了,怕我们赖账。我好说歹说,最后是请他们管事的吃了顿饭,赔了不少笑脸,才勉强答应卖给我们这一小批。”
宋彦辉知道孙老庚这趟不容易,真诚地说:“孙师傅,辛苦您了!这事儿您办得漂亮,等砖厂好转了,这顿饭钱村里给您报了!”
孙老庚摆摆手:“报不报的没啥,只要这土真能管用,我这老脸就算没白丢。”
矸子土到位,除了最后一步,一切要素都已齐全。
宋彦辉立刻行动了起来,他召集了目前还能联系到的几名砖厂老工人,包括孙师傅和王胜利准备开始了第一次试验性制砖。
根据前世的记忆和初步的判断,宋彦辉确定了一个矸子土与本地粘土的混合比例。他亲自监督和泥的过程,要求工人尽量按照他规定的水土比例操作。
制坯时,他也反复强调要用力均匀,保证砖坯密度。
整个过程中,不免有工人嘟囔“太麻烦”、“穷讲究”,但在宋彦辉的坚持和王胜利的虎视眈眈下,还是勉强照做了。
砖坯制成后,被小心翼翼地码放在通风处进行晾晒。
等待砖坯干燥的日子里,宋彦辉又带着人对那座破旧的砖窑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检查和清理,尽量疏通一下堵塞的火道。
虽然无法彻底修复,但希望能有所改善。
这些天,宋彦辉所做的一切都被老书记看在眼里。
欣慰的同时,他也不免感叹时运不济,“彦辉啊,要是你早些回来就好了,说不定咱们村的砖厂不至于沦落到这份田地。”
宋彦辉笑着道:“三叔,其实要我说,你这回失败也可以说成是好事儿来着。”
他这可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见老书记露出诧异的神色,宋彦辉解释道,“三叔,咱们都没做过生意,那可能一帆风顺来着,现在出问题总比以后摊子搞大了出问题强。刘皇叔一开始还不是一直失败?最后不也成事了?”
举商人的例子老书记可能不大明白,宋彦辉于是就拿出了《三国演义》做例子,刘关张的事儿在民间可是广为流传,老书记当然也知道。
“关老爷就是早些时候太顺了,最后输了一场就在麦城把家底赔完了。”宋彦辉安慰着老书记,“这回倒了咱不怕,能吸取教训,下回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这回砖厂要是能起死回生,砖厂肯定要按照你制定管理细则啥严格执行。现在想想,这砖窑烧垮了也不光是老师傅不行的问题,先前村里人干活的时候,也不都按规矩来,拥军和我寻思着都是乡里乡亲的,又只是些小事儿就没说,谁成想……”
老书记缓缓摇头,显然把宋彦辉的话听了进去。
“对村里人好没有错。不过也要考虑到啥才是最关键的,砖厂好了,村里人自然就好了,砖厂要是不好,平时对他们再好也没用。”
“你说的在理。”
终于,到了试验砖坯入窑的日子。
有不少闻讯赶来围观的村民,远远地看着宋彦辉指挥着工人将砖坯仔细码放进窑内。
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装窑完毕,封窑门。”
随着宋彦辉一声令下,沉寂许久的砖窑,再次被点燃了。
点火口投进了引燃物,接着是黑乎乎的煤块。
浓烟初始是白色的,随即,滚滚的的黑烟凶猛地从烟囱里冲了出来,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再一次笼罩在龙岗村的上空。
这一幕,瞬间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
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在田地里或村道上,仰头望着那股持续不断升腾的黑烟,心情各异。
“又点火了?还真让宋彦辉给捣鼓起来了?”
“点火有啥用?以前哪次点火不是烧出一堆废品?浪费煤!”
“就是,请不来经验丰富的师傅,啥用都没有,就是在瞎糟蹋东西!”
“唉,要是这次真能烧出好砖就好了,俺家欠的工钱就有指望了……”
“做梦吧!宋彦辉才多大,进砖厂干过吗?他能比老师傅强?我看哪,这次烧砖的钱又要打水漂喽!”
风凉话依旧存在,尤其是在那些泼皮无赖和小部分顽固派中间流传。
但也有一些村民,看到砖厂重新点火,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管理改革,也不关心什么烧砖的配方,他们最朴素的愿望就是砖厂能活过来,能把拖欠的工钱发了,以后能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宋彦辉站在窑口附近,灼热的气浪烘烤着他的脸庞,黑烟的味道呛入鼻腔。他无视了周围的议论,目光紧紧盯着窑火的颜色,心中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回忆着前世的温度曲线。
一旁的王胜利像个保镖一样守在他身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防止有人过来捣乱。
这一窑砖,烧制的不仅仅是建筑材料,更是宋彦辉重生的决心。同时也是龙岗村未来的一线曙光,更承载着怀疑、嫉妒、期盼等无数复杂的情感。
窑火熊熊,黑烟滚滚,龙岗村的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成败与否,几天后开窑验砖的那一刻,便将初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