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案和初步认可

老书记家。

宋建军神色严肃，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他对面，宋彦辉翻动笔记本，语气变得沉肃起来：“问题比我们会上想的更严重，更具体。我总结了一下，主要有五大弊病。”

“五大弊端？你仔细说说。”

宋彦辉点点头，一条一条地阐述：

“第一，源头失控，取土如同撞大运。没有固定取土点，没有土质检验，全凭老师傅肉眼判断，土质波动是造成砖坯质量不稳的祸根。”

“第二，流程粗放，全凭手感‘差不多’。从和泥加水量、砖坯晾晒时间，到码窑密度，都没有明确标准，导致每一道工序都在给最终成品‘减分’。”

“第三，核心失准，烧窑全看‘老天爷’。窑温控制完全依赖烧窑工的个人经验和当时状态，温度忽高忽低，这是次品率高的直接原因。孙师傅也承认，火候最难把握。”

“第四，管理松散，干好干坏一锅粥。各个环节责任不清，缺乏验收，导致积极性不高，甚至存在磨洋工现象。拥军叔也提到，忙起来就顾不上精细操作。”

“第五，协作不畅，效率低下浪费多。各工序衔接有问题，造成窝工和资源浪费。”

每说一条，宋彦辉都举出一两个座谈会上听到的具体例子佐证，听得老书记宋建军脸色越来越沉，烟袋锅子磕在桌沿上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些问题是如此具体，又切中要害，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管理不善”的笼统概念。

“唉……”老书记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苍老了许多，“原来毛病这么多，这么细！我以前光知道大概，没想到底下烂成了这样！”

“彦辉，你这几天，没白跑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震惊和对宋彦辉工作细致的赞许。

“三叔，发现问题只是第一步。”宋彦辉合上笔记本，目光灼灼，“关键是解决问题。我觉得，我们不能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必须下一剂猛药，进行彻底整顿！”

“对！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有没有个章程？”老书记迫不及待地问。

宋彦辉略一思索，回答道：“三叔，根据调研的情况，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整顿方案框架。但还需要细化，形成文字。您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把方案写出来，明天早上，在村委会议上，向全体干部详细汇报，请大家一起审议。”

“好！就按你说的办！”老书记一拍大腿，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明天早上，就看你的了！”

宋彦辉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土坯房里，母亲徐翠萍还在灶间忙碌着给他温饭，父亲宋建国则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显然是在等他。

“回来了？咋这么晚？”宋建国抬起头，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往日的沉闷，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跟三叔和厂里的人谈了谈厂里的事。”宋彦辉放下帆布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徐翠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走出来，看到儿子眼里的血丝和脸上的倦容，心疼地直念叨：“儿子，事儿要干，身子也要紧啊！快，趁热吃了，赶紧歇着！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知道了，娘。”宋彦辉接过碗，顺从地答应着。

他知道父母的关心，但他根本不允许自己放松下来。

前世他犯了那么大的错，今生只恨弥补得不够。更何况，砖厂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也不允许他休息。

休息？

他现在恨不得把一天掰成48小时来用！

匆匆吃完简单的晚饭，宋彦辉便钻进了自己的小屋。他打开笔记本，深吸一口气，开始伏案疾书。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犬吠和虫鸣。

宋彦辉将这些天调研的成果，以及座谈会上的收获在脑海中反复梳理、提炼，结合前世的管理经验和远超这个时代的眼光，一份针对龙岗村砖瓦厂的《整顿与改革方案》逐渐在笔尖下成形。

他写得极其认真，不仅考虑了技术改进，更着重于管理制度的重建和人的积极性的调动。

第二天清晨，宋彦辉带着微微发黑的眼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准时出现在了村委会议室。

老书记宋建军、大队长宋拥军、会计宋福林、妇女主任刘彩凤以及除孙老庚外的几位厂里的骨干都已经到场。

此时，会议室的气氛比上次缓和了一些，但宋彦辉依旧能感受到各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

见他来了老书记点点头，然后开门见山道：“都到齐了，开会。彦辉，你把你的方案跟大家详细说说。”

宋彦辉站起身，没有拿厚厚的稿子，手中只有笔记本。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

“老书记，各位同志，经过这几天的走访和座谈，我对砖厂的问题有了更深的了解。下面，我谈谈我对整顿砖厂的一些初步想法。”

“首先，立规矩，定标准。趁着孙师傅去拉矸子土做试验的机会，我们抓紧制定一套简单的操作规程。比如，固定取土点，规定取土深度。明确和泥的水土比例，规定砖坯晾晒的最低天数和平整度要求。画出标准的码窑示意图，明确火道尺寸。甚至尝试弄个简单的‘火色对照卡’，帮助烧窑工判断温度区间。把这些标准写清楚，贴在墙上，让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算合格。”

他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次，明责任，严考核。把整个流程分成几个明确的岗位，比如取土组、制坯组、烧窑组，每个组指定负责人。建立‘工序交接验收’制度，上一道工序不合格，下一道工序有权拒绝接收。

更重要的是，把工分与成品率、质量挂钩，干得好的多拿，干得差的少拿甚至受罚，打破‘大锅饭’。”

“最后，强培训，促协作。等新标准出来，组织所有上岗人员集中培训，由孙师傅和做得好的老师傅示范讲解。同时，合理安排各工序进度，确保衔接顺畅。”

宋彦辉最后强调：“老书记，各位同志。这套办法推行下去，开始肯定会有人不习惯、甚至抵触，尤其是那些习惯了差不多的人。这就需要大家都支持，顶住压力。但我相信，只要标准清晰、奖惩分明，大部分人是愿意把活干好的，因为这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

宋彦辉的讲述条理清晰，措施具体，既有立即可行的办法，又有长远的规划。尤其是将工分与产量质量挂钩的想法，让在座的一些老师傅眼睛一亮，而岗位责任制和质量检验，则让宋拥军、宋福林等管理干部陷入了沉思。

这些想法，对于1980年这个偏僻村庄的干部们来说，无疑是新颖甚至有些“激进”的。但宋彦辉结合实例，深入浅出地解释了每一项措施的必要性和可能带来的好处，让人不得不信服。

会计宋福林听的很认真，也是首先提问的人：“宋副队长，你这工分考核，想法是好的，但具体怎么算？很麻烦啊！”

“宋会计，我们可以先定个简单的试行办法，比如，一摞合格砖坯算多少工分，一窑砖合格率超过八成，烧窑工额外奖励多少工分。

细则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关键是原则。奖励罚懒，按劳分配！”宋彦辉回答得干脆利落。

就连之前抵触情绪最强的宋拥军，也忍不住开口，只是这次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岗位责任……听起来是能把事儿分清。可是，有些人偷奸耍滑惯了，能愿意干？”

“大队长，所以我们首先要明确制度，公平执行。而且，只要工分考核跟上去，偷懒的人自己就挣得少，大家眼睛是雪亮的。关键是，我们干部要带头公平。”宋彦辉的话掷地有声。

老书记宋建军看着侃侃而谈、从容应对质疑的宋彦辉，看着他脸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自信，再看到其他干部从怀疑到沉思，甚至开始讨论细节的态度转变，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激动和坚决的支持。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好！我看彦辉这个方案，想得深，谋得远，既救急又治本！我完全支持！就按这个路子走！细节上，大家再商量完善。从今天起，砖厂的整顿工作，由彦辉全权负责！所有人都要积极配合！谁要是阳奉阴违，拖后腿，别怪我宋建军不讲情面！”

老书记一锤定音，给予了宋彦辉最强有力的支持。

会议室内，虽然可能还有人心里存着小九九，但大局已定。

宋彦辉用他的智慧和切实可行的方案，初步赢得了村委会干部们的认可。

如此一来，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做企业想要成事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获得最高决策者的背书，而他已经成功迈出。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他可没有因为自己有后世的记忆和经验就小看别人，有时候这些人可能成不了事，但坏事却很容易。

当然，现在还没到能休息的时候。

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推行和攻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