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管事离去后，四通商行内的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那只断手被随意地丢在院中的垃圾桶里，血腥气却钻进每一个角落。
赵渊的手下们，这些从北燕黑矿里爬出来的亡命徒，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凶光。
他们的愤怒并非源于正义，而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暴躁。
赵渊的脸色铁青，他一拳砸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欺人太甚！”
他看向内堂，沈计的身影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那份无声的平静，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他感到寒意彻骨。
沈计并未理会他的愤怒。
这份“风险提示函”不过是对方资产负债表上的一笔新增条目，代表着敌对成本的上升。
真正需要关注的，是这笔成本背后的执行者。
接下来的几天，麻烦接踵而至。
四通商行刚从外地运来的一批布匹，在码头卸货时，莫名燃起大火。
火苗呈现出诡异的淡蓝色，凡水泼不灭，转就将所有货物烧成飞灰。
负责押运的护卫回报，他们只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便发生了这一切。
赵渊派人去城郊收购粮食，半路上却被几个地痞拦住，钱袋被抢，人也被打成重伤。
那些地痞动作迅捷，力大无穷，寻常三五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身。
凡俗的手段，在修仙者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商行的生意一落千丈，伙计们人心惶惶。
赵渊手下的那群亡命徒，纵然身经百战，面对这种无形的敌人也束手无策，只能将怒火压在心底，变得愈发焦躁。
“大人，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赵渊再次找到沈计，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他们这是在放我们的血，再这样下去，不等我们出手，自己就先垮了。”
沈计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袖中的算盘，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淡淡地问。
“死人了吗？”
赵渊一愣。
“……那倒没有。”
“资产损失了多少？”
赵渊报上一个数字。
沈计拨动了一下算珠。
“损失在可接受范围内，这是初期运营成本，记在账上。”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赵渊身上。
“你的任务，是稳住人，别让他们在看到收益前，就先因为恐慌而自我清算。”
赵渊被他那非人的冷静看得心头发毛，只能咬着牙，领命退下。
然而，敌人的耐心显然比沈计预估的要少。
是夜，月黑风高。
赵渊正在自己的房中擦拭长刀，这是他在矿山中养成的习惯，能让他的心绪平复下来。
突然，一股极致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没有征兆。
没有脚步声，没有风声。
那是一种纯粹的、针对生命的杀意，毒蛇的獠牙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赵渊的身体僵硬。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向一旁翻滚。
一道微不可查的乌光，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钉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整张硬木桌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腐朽，最后化为一滩黑灰。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中，手中握着一柄短小的黑色匕首，上面流转着不祥的灵力光晕。
筑基期修士。
赵渊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今夜必死无疑。
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他能躲开第一击，但并不在意。
他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举起匕首，准备了结赵渊性命。
异变陡生。
房间内的景象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
墙壁变成了流动的瀑布，地面化作了翻滚的云海，黑衣人眼前的赵渊，分裂成了成百上千个，每一个都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简易迷踪阵。
黑衣人动作一滞，随即冷笑。
这种不入流的凡俗阵法，也想困住他？
他提起灵力，神识扫出，试图强行破开这幻象。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耽搁，已经足够。
赵渊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声嘶力竭地吼道。
“有刺客！”
整个商行被惊动，无数火把亮起，喊杀声震天。
黑衣人知道已经错失良机，他不想暴露身份，只能不甘地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内堂深处。
沈计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维持那个用几块灵石布置的简易阵法，消耗了他不少心神。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一片混乱的景象，眼神冰冷。
刺杀。
对方已经不满足于商业打压，开始动用修仙者的力量，进行定点清除了。
这触碰了他的底线。
一个稳定的、可控的凡俗基地，是他整个“国运做空”计划的基石。
陈家这个“不良资产”，已经从单纯的“竞争风险”，升级为了可能导致整个项目崩盘的“系统性风险”。
必须清算。
沈计回到房间，盘膝坐下。
神念沉入识海，与那具古朴的算盘相连。
“启动【因果审计】。”
“审计目标：洛京，陈氏家族。”
庞大的魂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被算盘抽取。
沈计的脑袋里剧痛无比。
审计一个盘踞洛京上百年的修仙家族，其因果之复杂，远远超过之前审计过的任何一个目标。
他的眼前，无数光影闪烁，最终汇聚成一张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虚拟光幕。
那是陈氏家族的【合并资产负债表】。
【资产】一栏，罗列着陈家的灵脉、田产、店铺、功法、以及每一位族人的修为。
【负债】一栏，则密密麻麻，猩红刺目。
【高风险坏账：三十年前，家主陈北望于黑风山，暗算同为筑基后期的散修‘古风’，夺其本命法宝‘青蛟剑’，毁尸灭迹。】
【中期坏账：五十二年前，陈家二长老为炼制邪法，屠戮邻村凡人三百余口。】
【短期坏账：七日前，指使族中弟子纵火，烧毁四通商行布匹一批。】
……
一条条罪孽，一行行血债，构成了这家百年老店触目惊心的另一面。
沈计的目光，在无数条目中飞速扫过，强大的专业本能让他自动忽略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额债务”。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那条风险等级最高的记录上。
【高风险坏账：暗算散修古风。】
“继续深度审计，关联所有债权人信息。”
魂力再次被大量消耗。
算盘微微震动，那条记录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
【主要债权人：古月。】
【身份：古风之师弟。】
【修为：金丹初期。】
【当前状态：为追查师兄下落，于天南域游历百年，目前位于距大离王朝三千里外的‘苍梧山’。性格暴躁，睚眦必报。】
金丹初期。
沈计的眼底，闪过冰冷的亮光。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最完美的，也最致命的“催化剂”。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甚至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价。
他只需要当一个安静的“信息披露者”。
让这位愤怒的“债权人”，看到这份迟到了三十年的“审计报告”。
天道，自会收回这笔烂了三十年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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