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墨。
浓稠的墨汁,将大离王朝的国都洛京,涂抹在一片虚假的静谧之中。
几道影子贴着墙根游走,避开一队队巡城兵丁甲胄摩擦的微光,最终彻底融入城南的黑暗。
为首之人,沈计。
他身后,是赵渊,以及那几个从黑风山收服的、沉默如铁的亡命之徒。
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这座用权力与阴谋堆砌的巨大漩涡。
当脚底的青石板传来熟悉的冰冷触感,赵渊的身体绷紧,呼吸也随之沉重。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他家族的血,也飘散着仇敌彻夜的笙歌。
沈计却毫无波澜。
在他的视野里,这座百万人口的雄城,并非家国,更非仇恨的具象。
它是一张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实时动态报表。
每一座府邸,一个科目。
每一个商铺,一个条目。
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都是资产、负债与净值不断跳动的一行数据。
“我们需要一个据点。”
沈计的声音在死寂的巷道里响起,平静得没有涟漪。
“一个能藏身,能运转,还要有特殊价值的据点。”
神念沉入袖中,他直接对算盘下达了指令。
“启动【资产评估】。”
“筛选范围:洛京全城。”
“筛选条件:所有权待售,净资产为负,但存在未被发现的‘无形资产’或‘或有资产’。”
嗡。
算盘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沈计眼前的世界被解构。
一张洛京的立体沙盘在他识海中轰然展开,成千上万的光点浮现,绝大多数是代表着健康或平庸的白色。
其中,少数光点闪烁着濒临熄灭的红光。
那些是已经资不抵债,随时可能崩盘的产业。
沈计的神念化作无形的指针,在这些红点上飞速掠过。
【德胜酒楼:负债三千两,因得罪权贵,客流断绝,即将倒闭。审计结论:无隐藏价值。】
【永安当铺:负债一万两,库中假货泛滥,信誉崩塌。审计结论:无隐藏价值。】
他的目光快速移动,最终,钉在了城西漕运码头附近,一个黯淡到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红点上。
【四通商行:负-债八千六百两,主营漕运,因航道被对手‘通达商行’挤占,已停业三月。审计结论:严重资不抵债。】
这看似又是一份即将被清算的垃圾资产。
但在这条冰冷的结论之下,还有一行被算盘用金色篆文特别标注出来的小字。
【隐藏资产:该商行地契之下,附带一条前朝修建的秘密地下水道,可直通城外三十里的‘乱葬岗’废弃码头。当前价值:未被发掘。】
就是它了。
沈计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能察觉的弧度。
次日。
沈计让赵渊出面,找到了四通商行那位被债务压得头发都白了的原主人。
那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商人,见到竟真有人上门问价,一双小眼睛里迸发出垂死挣扎的光。
“客官,您这眼光,绝了!我这四通商行,位置极佳,牌子也老,只是……只是暂时周转不开!”
赵渊按照沈计的授意,板着一张复仇者特有的死人脸,只吐出五个字。
“三百两,现结。”
商人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继而转为羞恼的涨红。
“三百两?你这是打发叫花子!我这地契房契,光是这几根顶梁的木料都不止这个价!”
赵渊一言不发,甚至懒得还价,转身就走。
“哎哎哎,客官留步!客官!”
商人几乎是扑了上来,一把拽住赵渊的袖子,脸上的肥肉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已经被债主逼上了绝路,这三百两,至少够他买张出城的船票,不至于真被打断双腿沉了江。
“五百两!客官,五百两,不能再少了!”
“三百五十两。”
“四……四百!好!成交!”
商人咬碎了后槽牙,心中却在狂喜。
总算把这个天大的烂摊子,甩给了一个不懂行的冤大头。
交割快得惊人。
商人攥着那四百两银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当天下午,赵渊便带着那名精于算计的账房先生,以及几个眼神锐利如鹰的护卫,正式入驻了这家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商行。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扫卫生。
而是根据沈计给的图纸,合力撬开了后院仓库里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板。
潮湿、腐朽到极致的气味,扑面而来。
石板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还能听见微弱的水流声在黑暗深处回响。
“清理它,启用它。”
沈计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冰冷而清晰。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洛京的心脏。”
接下来的几日,四通商行表面上重新开张,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暗地里,那条被尘封了上百年的秘密水道,被彻底打通。
它将沈计的意志、人员与物资,无声无息地输送到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赵渊利用账本上的信息,陆续将那些身怀绝技的亡命徒,一个个召至麾下。
一个以四通商行为中心,辐射全城的情报网络,开始悄然运转。
这潭死水里投入的小小石子,很快惊动了池中的鳄鱼。
“通达商行”。
当朝宰相王康安的小舅子名下的产业,也是亲手挤垮四通商行的元凶。
这天,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四通商行。
“在下宰相府管事,听闻四通商行重开大吉,特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道贺。”
他身后,一名家丁托着一个精致的红木礼盒。
赵渊站在空荡荡的柜台后,面色冷峻。
他能嗅到对方笑容之下,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
“有劳。”
他伸手去接。
管事却没松手,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洛京的生意,有洛京的规矩。新来的朋友,要是不懂规矩,可是会吃大亏的。”
说完,他才松开手,带着人扬长而去。
赵渊捧着礼盒,深吸一口气,将其打开。
没有金银。
没有玉器。
盒子里,只有一只血淋淋的,被人从手腕处齐齐斩断的右手。
断口处,皮肉翻卷,白骨森然。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炸开。
赵渊身后的几名护卫,手已按在刀柄上,眼中杀气迸射。
赵渊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胸膛因暴怒而剧烈起伏。
“这是对方发来的‘风险提示函’。”
一个过分平静的声音,从内堂悠悠传来。
沈计缓步走出。
他看了一眼盒中的断手,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他甚至没再看赵渊一眼,只是转头对身旁的账房先生吩咐道。
“记在账上。”
账房先生一愣,下意识地问:“记……记什么?”
沈计的语气毫无起伏。
“坏账科目:‘通达商行’,挑衅威胁。”
“风险敞口:断手一只。”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未来清算时,记得按天道银行的最高利率,连本带息,一起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