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阁内,孙长明看着面色煞白,从阵眼旁踉跄退回的沈计,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他从未见过有人在接触核心总账后,会是这般七窍渗血、神魂近乎枯竭的模样。
“你……你没事吧?”
孙长明上前扶住他,渡过去温和的灵力。
“你这孩子,太拼命了,不过是整理旧账,何至于此?”
沈计的身体还在发抖。
这并非完全是脱力的后遗症,更是源于神魂深处那份报告所带来的极致冲击。
他顺着孙长明的力道站稳,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
“长老恕罪,弟子……弟子是第一次接触如此浩瀚的宗门卷宗,一时不察,神魂消耗过甚,让您见笑了。”
他低着头。
这个姿势完美地藏起了他眼底那交织着恐惧与狂热的骇人光芒。
孙长明并未怀疑,只当他是天赋异禀却经验尚浅,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于账目一道,确有常人难及的天赋,回去好生修养。”
“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今日的状态。”
“弟子明白。”
告别孙长明,沈计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自己在物资库的静室。
石门关上,他背靠着门板,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所有伪装尽数褪去,他脸上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他闭上眼。
那张烙印在神魂中的、庞大的【合并报表】再次于识海中展开。
他一遍又一遍地,贪婪而仔细地,研究着那份“破产报告”。
目光越过了天文数字般的负资产,直接锁定了那几条最致命的“附注说明”。
【重大资产抵押说明:宗门名下‘黑山灵矿’七成所有权、‘云梦泽灵田’九成收益权……合计三十七项核心资产,已于三百年前,抵押于上界‘长生殿’,用以换取‘九转续灵大阵’的持续运转与维护。】
长生殿?
沈计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远超青云宗理解范畴的神秘势力。
青云宗,竟早已沦为某个上界存在的“资产包”,通过不断抵押自身的未来,换取苟延残喘。
他终于明白,丙字柒号库里那些枯竭的阵盘来自何处。
也终于明白,孙长老口中那个填补主峰下方“窟窿”的,正是这座名为“九转续灵大阵”的无底洞。
灵脉早已开始枯竭。
而宗门高层选择了隐瞒真相,用一座更耗费资源的大阵来抽取灵脉最后的生机,制造出灵气依旧充裕的假象。
这艘看似乘风破浪的万年巨舰,船底早已布满了窟窿。
全宗上下,从掌门到杂役,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泡沫里。
这个泡沫,将在二十九年七个月后,伴随着主灵脉的彻底枯竭,砰然碎裂。
届时,护山大阵崩盘,灵气断绝,整个青云宗的道统,将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灭顶之灾。
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逃?
一个炼气期的杂役,能逃到哪里去?
这天南板块,乃至整个修真界,又有何处是真正的安全区?
然而,渐渐地,那份窒息感,却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前世身为顶尖法务会计,在面对一个巨大、复杂、濒临崩溃却又蕴含无限机遇的破产项目时,才会有的……极致的兴奋。
危机,同样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机遇。
一个念头,不,是一个计划,在他那颗精于计算的头脑中自行生根,疯狂蔓延。
他为什么要逃?
既然这艘船注定要沉,那在它沉没之前,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船上最大的那个债主?
一个宏大而冷酷的计划,迅速成型。
第一步,通过各种手段,在宗门内部建立自己的“债权”。
第二步,将这些无形的债权,转化为有形的、受天道法则承认的“债务凭证”。
第三步,在宗门崩溃前的最后时刻,他将以最大债权人的身份站出来,主导这场史无前例的“破产重组”。
届时,无论是将宗门残余的核心资产进行“清算”,打包出售给自己;还是通过“债转股”,将整个青云宗的道统遗产,纳为己有……
他都将获得这场末日盛宴中,最大的一块蛋糕!
这个计划太过疯狂,也太过诱人。
沈计的呼吸变得急促,过度消耗而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的人生目标,在这一刻,从最原始的“活下去”,完成了一次惊天的跃迁。
他要的,是吞下整个青云宗!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计收敛所有情绪,恢复了那个平静无波的杂役模样,起身开门。
门外是赵拓,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愤懑。
“沈计,出事了!”
赵拓压低声音,快步走进静室。
“宗门刚刚颁布了新规,所有外门弟子的任务量,凭空上调了三成!每月需要上缴的资源份额,也提高了两成!”
“这根本不给人活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大家都在骂,说高层这是在逼死我们!”
沈计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来了。
这正是他那份“破产报告”中的预演。
管理层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现金流,已经开始不顾一切地向下压榨了。
这是饮鸩止渴,也是大厦将倾前,第一块掉落的砖石。
宗门的财务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慌什么。”
沈计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激动的赵拓冷静下来。
“这……”赵拓不解地看着他,“这还不该慌吗?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自己修炼的资源都凑不齐了!”
沈计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既然有人完不成任务,那他们手中那些为了完成任务而准备的东西,是不是就变得不那么值钱了?”
赵拓愣住,随即眼中闪过明悟。
“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说。”
沈计端起茶杯。
“我只知道,未来一段时间,会有很多人急着出手手里的符箓、丹药、甚至是法器,只为换取足够的灵石去上缴宗门,免于责罚。”
“这对于有准备的人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赵拓看着沈计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寒意从心底升起。
在所有人都为新规而愤怒恐慌时,沈计却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其中可以榨取的利益。
他恭敬地拱手:“我明白了。”
赵拓走后,静室重归寂静。
沈计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天枢峰,眼神深邃。
无论是成为最大债主,还是吞下整个宗门,所有疯狂的计划,都建立在一个最根本的基础上。
实力。
一个炼气期的杂役,连在牌桌上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他握紧了拳头。
袖中的算盘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微微发烫。
所有计划的前提,是自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执行,去守护胜利的果实。
“筑基……”
沈计低声自语。
他必须立刻着手准备,不计任何代价,以最快、最稳妥的方式,突破到筑-基-境!
只有成为内门弟子,他才能真正开始布局。
为自己在那场注定的末日狂欢中,抢占一个最有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