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计倒完了废料,推着空车,循着原路返回。
他的步伐依旧沉重,脊背依旧微驼,神情依旧麻木,与青云宗外门成百上千个杂役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算盘,正微微发烫。
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因果之线,从算盘上延伸而出,跨越山道,连接着坊市角落里的那枚铜钱。
此刻,那条线正剧烈地颤动着。
……
破碗里,那枚崭新的铜钱,与周围发黑的铜板格格不入。
狗子愣住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那枚钱上。
他伸出布满污垢、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颤抖着,将它拈了起来。
铜钱上,那个歪扭的“计”字,在他眼中炸开,烧灼着他的记忆。
破旧的屋子里,母亲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声,都像要将肺咳出来。她将唯一的几两恤金用布包好,塞给他,让他去买药。
“狗子,活下去……”
然后是王大海那张狞笑的脸,抢走了布包,一脚将他踹开。
“你娘的命,值这个价吗?”
恐惧。
彻骨的恐惧从尾椎骨升起,传遍四肢百骸。
王大海。
那是仙师。
是能吐纳灵气,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仙师。
而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乞丐。
报仇?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巨大的无力感掐灭。
狗子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那枚铜钱几乎要从指间滑落。
他想把它扔掉,扔得越远越好,就当从没见过。
杂役房一间堆满柴火的偏僻角落,沈计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他的神念,完全沉浸在识海的算盘之中。
他“看”到,那根连接着狗子的因果之线,正在从明亮的赤红色,迅速变得黯淡、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坏账风险】在降低。
【债权人】的讨债意志正在消退。
沈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魂力,毫不犹豫地注入了冰凉的算盘之中。
被抽空的虚弱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的嘴唇变得苍白,但在心中,却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
“催化。”
嗡。
袖中的算盘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轻鸣,一缕微光顺着因果之线,瞬间没入坊市角落里狗子的脑海。
正准备将铜钱丢掉的狗子,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眼前,不再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是母亲临死前,那双盯着他,充满不甘与牵挂的眼睛。
是王大海抢走恤金后,用那钱在酒楼里大吃大喝,搂着女人的嚣张模样。
是自己饿到去啃树皮,被野狗追着咬的凄惨。
恐惧还在。
可仇恨,却已是燎原之火,将恐惧烧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滚开!”
一只脚踹来。
哐啷!
破碗被踢飞,里面仅有的几枚铜板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混入尘土。
一口浓痰,吐在了狗子面前的地上。
狗子缓缓抬头。
来人正是王大海。
他刚在酒楼喝完酒,满面红光,正要去赌坊玩两把。
“哪来的野狗,挡了你王爷爷的路!”
王大海骂骂咧咧地,看都没再看地上的乞丐一眼,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周围,茶馆里喝茶的修士,路边摆摊的小贩,几个眼神阴鸷的闲汉,都注意到了这一幕,却又很快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狗子,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他的眼神,变了。
那不再是一个懦弱乞丐的眼神,而是一头濒死孤狼的眼神。
他慢慢地,一言不发地,将地上那几枚混着泥土的铜板捡起来,连同手中那枚刻着“计”字的铜钱,攥在掌心。
他站起身,走向坊市另一头的铁匠铺。
“当!当!当!”
铁匠铺里,赤膊的汉子正挥舞着大锤。
狗子走到柜台前,将那只紧握的拳头,摊开。
几枚脏兮兮的铜板,躺在他被硌出血痕的掌心。
这是他的全部积蓄。
他的嗓音干涩,字句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锈味。
“买一根……最重的铁棍。”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青云坊市依旧热闹。
一道瘦削的身影,却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坊市外的黑暗之中。
他的手里,提着一根沉重的铁棍。
棍身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青云宗,外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