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深不见底。
青云宗的杂役房沉在其中,了无声息。
油灯的豆大光晕,仅仅照亮了账簿一角。
沈计低垂着头,侧脸的轮廓隐在昏暗里,纹丝不动。
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王大海的威胁与他无关。
腹中的饥饿感,也被他从心头暂时剥离。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识海中那副专属于王大海的【资产负债表】上。
一份完美的犯罪报告。
一份完美的清算指南。
他的神念冷静地跳过那些琐碎的恶行,最终锁死在那条橙色的“中期坏账”上。
【侵吞意外身亡的外门弟子李寡妇之子恤金三两】。
债权人是凡人,催化成本最低,风险敞口最小。
这是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计划的核心,不是揭发,不是告密。
那是弱者的手段。
他要缔造一场“意外”,让“债权人”自己发现“证据”,让旧日的仇恨在最恰当的时机燃烧。
他需要一个舞台。
一个能将“证据”与“债权人”无缝连接的舞台。
青云坊市。
沈计的思维高速运转,锁定了地点。
他需要一个去坊市的合理理由。
次日清晨,管事分配杂务。
沈计主动站了出来,声音带着一贯的懦弱:“管事,运送废料去坊市的活儿,交给我吧。”
那是最脏最累的活,平日里无人愿干。
管事瞥了他一眼,见他面黄肌瘦,不屑地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无人察觉,这个逆来顺受的杂役,已将屠刀藏入袖中。
入夜。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
沈计如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杂役房,融入更深的黑暗。
王大海的小院就在不远处。
他身形紧贴墙角,脚步轻盈,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与枯叶。
院门上挂着一把凡铁锁。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清理仓库时“无意”发现的。
前世为了查清那些藏在物理账本后的烂账,开锁是他的必备技能。
铁丝探入锁芯,轻微地转动、试探。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屋内,王大海的鼾声沉重,夹杂着浓烈的酒气。
沈计没有迟疑,径直走向床边。
他无需用眼去看,识海中的算盘自有指引,清晰标定了目标方位。
床下第三块地砖,暗格。
他轻易撬开地砖,从里面摸出一个油布小包。
布包里,几块碎银子旁边,静静躺着一枚沾染了污垢的铜钱。
铜钱中央,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计”字。
这是他当年送给那个叫“狗子”的小男孩的信物,也是此刻催动清算的完美钥匙。
拿到东西,沈计没有片刻停留,原路返回。
推开杂役房门,他轻轻落脚,里侧床铺上的一个身影翻了个身。
李四。
那个平日里最爱打小报告的杂役。
黑暗中,沈计感到一道目光扫了过来,只一瞬,却带着审视。
他的身体肌肉绷紧,又在下一刻完全放松。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床铺,蜷缩起来,呼吸平稳。
袖中的铜钱冰凉,紧贴着他的皮肤。
他的心中,已在李四的名字后面,标记上了一个红色的符号。
【潜在风险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沈计推着独轮车,车上装满了废弃药渣和破损符纸,吱呀作响地走在前往青云坊市的山道上。
他的表情依旧麻木而顺从。
青云坊市人声鼎沸,修士与凡人混杂,空气里是烤饼的香气、劣质丹药的药味,还有灵兽的腥臊气。
沈计目不斜视,推着车,走向坊市最偏僻的垃圾倾倒处。
那条路,必然会经过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乞丐。
那个乞丐,就是“狗子”。
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身前的破碗里只有几枚发黑的铜板。
沈计推着车,越来越近。
他的脚步频率、呼吸节奏、眼神焦点,都与一个疲惫的杂役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独轮车经过破碗,他的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子绊了一下。
身体前倾。
独轮车失衡,向侧面倒去。
哗啦——
车上的废料、药渣、碎纸片,倾泻而下。
无数杂物中,一枚小小的铜钱在空中翻滚,轨迹恰到好处。
叮!
一声脆响。
那枚刻着“计”字的铜钱,不偏不倚,落入了狗子的破碗里,撞上了碗底那几枚黑色的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