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054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感动的好，还是该骂禹云岚不懂政治的好，小嘴张了半天，才堪堪低声吐出一句：“你这么安排，就不怕朝中-功臣们心里不服？”

“岳州本来就不是我的领土，把他交给你父亲，不是要让他替我守土，恰恰相反，是要请他替我开疆扩土、让那些世代生活在那里的人真正认可我们熠王廷的统治，如此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并不会比星野原上那一战更加轻松——梦璃、大师兄与大都督的见识都远胜于我，有他们在朝堂上主持大局，想必就算有几个人一时不明的，他们也都可说得明白。”禹云岚见她仿佛还有些纠结不开，不由夹了一块精肉放到她碗里，取笑道：“大都督当初说得没错，你这人呀聪明是聪明，可一旦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免不了要糊涂几分——我这熠王廷中能提枪上马、征战沙场者众多，但能提笔从文、治理一方者极少，林大人这样的人才，我若放着不用，改明儿立刻就能被七旗军给挖了过去，到了那时，你林家依然可以飞黄腾达，我却找谁说理去？”

林彩诗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仍是带着感激地盈盈一礼谢道：“熠王殿下今日这份信任和赏识，小女子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家父，日后君臣相见，绝不叫殿下失望便是！”

“行了行了，还君臣呢……”禹云岚摆摆手，又问道：“对了，你还是给我说说朔阑黎鹫称帝这事儿吧。”

林彩诗定了定神，道：“其实朔阑黎鹫回到并州掌权，也不过是世间又多了一路诸侯，但他称了帝位，这就让东陆一下子有了三个名义上的皇帝，还都是他们朔阑一家老小的——古往今来，一个皇帝自然是九五至尊，偶尔有两个分庭抗礼的，诸侯国也还是得看其实力选边站队，可一旦有了三个，那皇帝二字便不再值钱了，若我所料不差，十日之内，天下必定崩裂，届时恐怕会有无数门阀诸侯宣布独立，接下来，就是真正的乱世和无尽的战火了。”

“那……对这次武林大会可有影响？”

“自然是会有的，一个集权的中央帝国尚且不愿见到武林盟做大，分崩离析的诸侯又怎会乐于见到一个不受管束且威胁巨大的武林同盟成立起来？过去两月云中城号令天下诸侯勤王征讨七旗军，眼下战事已歇，诸侯的兵马却并未即刻退去，且大多有开往朝歌的迹象，明显是对这边局面发展保持着高度关注——之前叶姐姐去见天都府府主朔阑天仁，竟直接被安排抬轿送回云中城去了，这说明即便是朝歌附近都已不再安全，甚至局面已经紧张到连朔阑天仁自己都觉得可能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这局势比禹云岚想象中还要紧迫得多，他认真想了想，道：“我本不愿二哥做那武林盟主，可如今看来，这武林盟不成便罢，若是成了，还得握在他手里才对咱们最为有利，只是尚不清楚他本人的想法如何，我留在城里观望观望，你还是速速去跟你师父她们会合，别叫我担心。”

“外面的事情我都已经着人打理，今天我既然也进了城，可就不打算走了。”林彩诗忽然俏皮起来，欣然举杯敬道：“今天云老爷子说的赛制那么有意思，我要留下来好好看看热闹，再说了，你要去帮涅戎耀，应该是以剑神殿殿主的身份作为盟友去的吧？堂堂一个剑神殿殿主，身边要是连个小跟班都没有，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说完一通正事，禹云岚倒不料她竟忽然耍起赖来，正没奈何，雅阁外忽传来一阵轻浅的叩门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询道：“在下江南霹雳堂少主雷桀，多年不见，不知彩诗妹子是否还记得？”

那人声音听起来本还算礼貌，有些武林世家公子的风范，不料竟根本没等林彩诗答应，便匆匆大步走了进来，只是没想到这房中居然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他扫了一眼，见禹云岚穿着极其普通，便刻意拉了拉身上的黑金纹路锦衣，挺直身板道：“没想到今日这么巧，竟在朝歌城内遇上了彩诗妹子，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了，不知令尊令堂二位大人可好？”

作为江南霹雳堂雷家人，雷桀秉承着祖上高大魁伟的身形，相貌颇为英俊，加上锦衣华服，往那儿一站的确是一表人才——林彩诗却并不正眼瞧他一眼，自顾自地替禹云岚斟着酒，嘴里应道：“我们红叶山庄不过是深山里一个小门派而已，哪里当得起堂堂雷家少主惦记？听说雷少爷您年富力强，不过二十岁年纪就已娶了三房夫人，当真是人生赢家，只是你这般闯到别的姑娘家房内，回去也不怕几位夫人问罪么？”

雷桀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来，嘿然笑道：“那些个俗气的小妇人，怎能跟彩诗妹子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相提并论？说起来之前南邦犯境，我担心你受战火牵连，还特意派人去寻过你……”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坐下来，冷不防却觉股下一凉，仿佛有一道森冷剑意在腿根处一掠而过般，骇得他一骨碌地重又蹿了起来，就听禹云岚冷冷道：“阁下不请自来，话也说了、旧也叙了，这便请回去了吧。”

林彩诗见状，哪还不知是禹云岚暗中动了手？心里偷偷一乐，凑上前去替他捏了捏肩，趴在他耳边亲昵地道：“岚哥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这出门在外的，人家第一眼看你的身份，还不是首先瞧外面这一身行头？你呀就是从小到大随便惯了，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倒也怪不得别人总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哦？这么说起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禹云岚哈哈一笑，向雷桀一抬酒杯，道：“听闻江南雷家霹雳堂的火器生意红火了几百年，称得上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想必雷少爷自小琼浆玉液喝得多了，也瞧不上这小酒楼中的寒酸酒菜，不如趁着我还没赶人，自己去了吧。”

雷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闻言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敢跟我霹雳堂过不去！”

“你们霹雳堂岳州分堂堂主雷鸣，就是死在我手里，你说我是什么人？”禹云岚眉头一扬，也不动声色，却就是眉眼间隐隐透出来的一股森寒杀气，便叫雷桀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大盆冰水般惊醒过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失声惊道：“你、你是熠王禹云岚？”

传闻中，熠王禹云岚可是一战就手刃数万人的超级屠夫，不管他的武功到底有没有人言里的那么厉害，单单是这份杀业，就已经足够叫九成九的正常人望而却步——此次出来，雷家老爷子特意叮嘱的几个连雷家都不能轻易招惹的狠角色之中，这位新晋熠王也是头一回上了榜单，却不曾想亲眼见到时，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穿着简陋的素面青年。

他也不敢追根问底，匆匆告了声罪便迅速退了出去，倒叫禹云岚心中反而对他高看一眼，寻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人看似粗犷，实则胸中自有度量，比起一些只会招惹是非的二世祖却是强得多了。”

林彩诗颔首道：“他们雷家的火药生意太过敏感，历朝历代以来一直都是被皇室监管着的，外人看着家大业大，其实步步都如履薄冰，所以历代家主行事都极为小心谨慎——如今天下崩裂，雷家站队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就一日会受到各家诸侯的觊觎和打压，这雷桀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少爷，上面还有两代长者压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敢随意生事？”

禹云岚心里一动，问道：“照你这么说，雷家偌大的火器生意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出手招揽？他刚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你故意放出消息引他来的？”

“星野原百废待兴，若能得到雷家的火药和火器技术相助，那自然是极好的，但他们如今在江湖上的站位摇摆不定，又有许多有心的诸侯盯着，咱们若是主动出手招揽，一来自掉了身价、恐怕为他们看轻，二来也会因此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引他过来，也不过是想让他与你见上一面，彼此心里留个印象——就算最后他们没有选择咱们，只要站了队，那想要毁灭他们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到时咱们在背上稍稍推上一把，也不怕白白便宜了别人。”

禹云岚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摇摇头笑道：“你呀，人家把你当作小仙女，你这心里却到处都是抄家灭门的心思，他们那些人要是知道了，又该骂你是小妖女了。”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呢，只要能帮到岚哥哥你就好了，再说我天音阁弦月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良善女子，我呢，是能够助你争天下的女人，岂是寻常庸脂俗粉可以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