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051

如此一来，涅戎耀自然也就不可能不知道无双城苏家在岳州强娶谢云儿开罪了禹云岚和离月芜寂的事儿——只是苏家虽被风若海夺了权，但到底过了几百年裂土自立的土皇帝生活，自视甚高，满心想着来一趟中原怎么着也得被人高看一眼，如今却被涅戎耀借着座次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只怕回头比武论剑时，苏澄第一个就要忍不住下场找回颜面。

禹云岚正有些好笑，忽听北方三声礼炮轰鸣，主席台上二十名行伍出身的壮汉一齐吹响号角，也不知是否有人施加了什么魔法，居然响亮到瞬间就将数百米方圆、成千上万人的嘈杂声给压了下去，紧跟着正南方人众如波开浪裂般向两侧避让开去，一身金色武锦战衣的涅戎耀按剑当先，身后带着五十名重甲战士大步而入——别的还没什么，就是士兵们身上的战甲竟让禹云岚都禁不住眼前一亮，那战甲并不怎么光鲜亮丽，但甲片厚重、覆盖极广，几乎可说是全身板甲，禹云岚从小也是学锻造出身，看这甲片的淬炼程度、其防御力只怕是地级强者若无神兵利器傍手都得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破开——这装甲必然极重，非阶位武者或是天生大力者不可使用，但巧就巧在每一个关节处的设计和衔接都可以说是妙到毫颠，只要穿戴着自身气力到位了，就丝毫也不影响人在其中的灵活行动，并且手、足、腕、肘等多处都还暗藏刀刃，可说是真正做到了攻防一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涅戎步甲？”

禹云岚久经战阵，自是知道如此一支几乎刀枪不入的部队放在真正的战场上会是一股多么恐怕的力量，哪怕是放在修为水平更高一些的江湖上，也没有多少门派有本事挑战他们，甚至给他们配上一两个再强一些的领队，就已经足够横扫八成的江湖门派！

兆域东陆历史上四大最有名望的兵种，就是云州游骑、龙牙箭手、涅戎步甲和出云水师，至于在近二十年内迅速崛起，大有希望挑战一下他们统治地位的禹云铁骑，早已经随着魔祸和胤帝国的崩塌而迅速消失在滚滚历史长河之中——涅戎耀一开场带出这么一股力量来，自然是为了示威，他熟知江湖，自然知道，江湖并不一定是一个处处讲侠义的地方，却一定是个讲究谁拳头硬的地方，再美好的理想若没有实力支撑，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然后在这批甲士身后，又走出了数十人，这些人可就奇怪多了，男男女女个个都穿着白色丧服，额绑白带，手中或是捧着像是骨灰瓮的容器，或是抱着一块染血的牌匾——禹云岚一时不知这是什么阵仗，他身边的江湖散人们也大多见识有限，窃窃私语中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待到那上百人一齐走上了比武擂台，涅戎耀将手一抬，众甲士迅速分散四面将擂台围护起来，周围的低声私语也迅速安静下去，只听他扬声道：“现在站在我身边这些朋友，诸位或许认得，或许认不得，他们来自空竹峰、三刀门、水月山庄、玉山派、衡山派……”

一连报出十几个门派的名字，每说一个，旁人的脸色便多一分肃然，他接着道：“他们过往虽然都不算是什么豪门大派，可也都护佑着一方乡里、管理着上百人的营生，五圣教复出之后，也正是他们用自己的刀剑和血肉之躯替我们所有人接住了魔教的第一轮袭击，让我们有机会得以准备、喘息，也让更多的人今日还有性命聚拢在这里参加这次大会！”

“过往两月，五圣教将战火迅速燃遍整个中原，我朝歌盟弟子亦是八面出击，与魔教大小交战二十七次！牺牲弟子三十二人！互有胜负，虽无法凭一己之力遏制魔教生长，却也终于得以从战火中为这些挺在一线的门派抢救回一些骨血！”

“一个门派存续的根基是什么？是列祖列宗的香火、还是代代相传的武功？以往我们觉得这些都很重要，可今天我觉得都不是，只有心中恪守的道义和活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不死、心不死，那么失去的总有一天就还能拿回来！”

说道这里，涅戎耀忽然目光一变，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斥道：“可就在有人正在替我们做出血淋淋的牺牲的时候，有的人却还躲在乱世最后的安逸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仅仅昨晚一夜之间，朝歌附近就发生了十七起凶杀斗殴，上百人死于非命！诸位，此次大会是我朝歌盟一手召开，作为盟主，我在此郑重警告所有人，倘若再有人背地里想要挑起事端、栽赃嫁祸、害人性命，我朝歌盟事必严查，绝不轻饶！届时若在大会上捅出了什么丑事，诸位自己也当清楚后果！”

说罢，将手一扬，主席台下又是一排重甲战士押着二十名黑衣人大步走出，这些人都被黑色头罩遮着脸，嘴上牢牢绑死，既看不到脸面、又叫不出声音，加之身上或是有伤有毒个个都有气无力的，便如牲畜一般任由战士们拖着——瞧着这一幕，台上云生子皱了皱眉，起身问道：“涅戎盟主，这是何意？”

“回云老前辈的话，这些都是昨夜凶杀案场捕获的杀手，今日依法当众斩于会前，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别说云生子，在场大部分掌门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昨夜许多人暗地里都有小动作，也都有一些出去的弟子尚未回来，那二十名黑衣人里谁说就不会有他们门下的弟子？可人家遮了面、封了声音，原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让这些人现出本来面目，此时若开口去救，岂不是反倒叫人觉得自家确实做了什么隐秘之事？

还是云生子自身问心无愧，蹙眉劝道：“兹事体大，还请涅戎盟主三思而后行，他们想来也只是听令行事，并非主谋之人，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何不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为给自己与朝歌盟添些善缘？”

他人虽和善，却绝非纵恶之人，如此相劝，实是不想涅戎耀这样一个后起之秀一下子就把自己搁进凶险万伏的武林漩涡之中、特别是跟眼前的正道武林侠士们结下梁子——不料涅戎耀甚至都没等那些有心人附和一句，便再拜谢道：“杀人偿命、作恶伏法，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老前辈的心意朝歌盟心领了，这些人被擒获之时，也有官差在场为证，只因情形特殊，特移交我朝歌盟办理，既已罪名确凿，便理当伏法——”

说到这里，竟真的把手抬起一落，喝道：“斩！”

二十名重甲战士一齐出手，似是不愿做得太过血腥，并未砍头，只以短刀刺入黑衣人们后心，待其不动了，便又如来时一般静静拖走，场下有两个低阶法师早已候着，施了两三次净水术，便将刑场简简单单冲刷干净——看着这果决狠辣的一幕，整个上万人聚集的会场竟然在此刻诧异地一齐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有人站出来，意有所指地讽道：“涅戎耀！你别搞错了，只是你自己那朝歌盟主，却不是中原武林盟主！你这威风未免也逞得太大了些吧？”

禹云岚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座次赫然排在右侧第一位，在江湖上绝对是个大人物，便拍拍身边一人，问道：“老哥，这人是谁？”

那人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脱口道：“他你都不认识？南武林盟主许老爷子的长子，如今聚勇堂的大当家许浩然，他家跟涅戎耀有仇，听说在天山大会的时候就已经干过一架了，这下出来，必定又有事端。”

禹云岚只是没见过什么人，但近些日子的江湖事还是狠狠恶补了一场的——南武林盟主、聚勇堂堂主许商当初因为勾结南邦行事不秘，被七旗军大将陈德熔联手涅戎耀与轩羽蓝一战击杀，那时聚勇堂虽然有恨，可在民族大义上说不过理，内部又有一些核心弟子投向了陈德熔和朝歌盟那边，所以至今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报复行动，但如今皇权崩裂，七旗军自己也被云中城宣布为叛军卷入乱世之中，纵然兵力仍在，但到底在官面上不仅没了立场，还树敌众多，聚勇堂此时再出手，不仅可以报仇，说不得还能与云中城新皇帝搞好关系，稳住自己天下第一大帮那摇摇欲坠的名头。

这事儿连禹云岚这个江湖半吊子都能想到，涅戎耀如此一个资深老江湖当然明白许浩然这一声质问的深浅，他却丝毫不为对方气势所动，昂然答道：“许堂主误会了，在下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武林盟主，但我既执侠道浩气之剑，自当以此为任，斩奸邪、诛妖孽，为这江湖重塑一片清朗乾坤、再造一股浩然侠气！莫说是区区几个宵小人犯，便是那强大的五圣教，在我面前也就是一个战字！一个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