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王廷-046

“她是个重情的好孩子，倒是我这个十几年来没有尽到半点儿做母亲责任的生母，哪有脸就这么千里迢迢地跑去寻她，把她跟她的家人分开来？”纳兰嫣轻轻一叹，手指随意动了动，便有一股无形灵力将禹云岚双膝托起，责道：“你如今身份不同，日后无论对谁，都不可再轻易下跪了，我这做长辈的，知道你有孝心就是。”

禹云岚却又跪了下去，伏地再拜道：“婆婆容禀，岚儿此次回来，除了有事相求之外，其实也是前来向您请罪，我没有照顾好梦璃，使她身心受创，岚儿心里愧疚难安，恳请婆婆责罚！”

纳兰梦璃忙也跪下去，拜道：“是梦璃自己辜负了婆婆多年教导，误信了小人之言，自作自受，与禹云岚没有半点儿关系，请婆婆开恩，若要责罚，便责罚梦璃一人！”

这一次纳兰嫣倒没有再将他们扶起来，任由他们跪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谁年轻时还不会犯点儿错呢？苏还锦那孩子我也见过十几次，竟然都没有发觉她其实是我的亲生女儿，在这一点上，我与风若海其实也跟你们俩一样，都只是彻头彻尾的蠢货罢了。”

“岚儿，我知道你把剑神殿户部主事交给梦璃，是想以此告诉天下人，你把你所拥有的一切财富都交给了你妻子，让她日后可以真正对你安心，不会再因小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迷惑受伤，这一点上，你做得不错——可你还要知道，她是九尾狐族出生，即便在整个妖界也是顶尖贵族的那一类存在，可不是花若惜那种寻常花妖可以相提并论的，她有生之年突破到圣阶的机会，要比花若惜或者其他妖族都大得多，这次虽然在天劫里受了伤，可下次总还有机会能够弥补回来，待过几年她身体康复了，那些世俗的事情你就交给旁人去做，让她能够安心修炼——说到底你们俩都还年轻，未来的日子和可能性，还多着呢。”

禹云岚与纳兰梦璃对视一眼，一齐伏首应下，纳兰嫣又道：“岚儿，你可知禹云霆作乱那时，我为何不出手帮你？”

“此事我偷偷问过大都督，想来或许是婆婆有更高的境界要去钻研，不想插手那俗世纷争了吧？”

“你这位大都督，倒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别人都只当他是前朝兵马大都督，可即便是天下太平没仗可打，他也还是世间一等一的人才，我们草原人的智慧和学问，终究是比这类人差了太多太多，日后你若统制草原，切不可再让孩子们荒废了学业、一味去钻研那弓马之术——骑射这种东西练得再好，于外人而言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优势，战场之上，多得是手段可以弥补这样的差距，我们的草原要想真正强大起来，缺的还是能够埋头做学问的人。”

纳兰嫣仰头看了看天上白云，那一瞬间的身姿忽然让禹云岚与纳兰梦璃二人心里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寂寥和不安，就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句话那般决绝，只听她慢慢接着道：“我原以为修为到了圣阶，我就可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振兴家族，来保护我的子民，可当我真正突破到了这一层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一种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的、而是更高级的生物，这样的生物即便放眼整个大陆也找不出百人，身旁更是一个也没有，这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而那些原本我在乎的、想要去守护的族人，却变得跟旁人一样，都成了脚底下蝼蚁一般的存在——你们可以想象那种感觉吗？当两个蝼蚁在你面前争吵打闹的时候，你不会去在乎哪一方更有理，或者哪一方是你更亲近、更顺眼的人，更不会出手去偏帮你看中的一方，仅仅只会出手将他们一起毁灭掉，而原因，就只是单纯地觉得吵而已。”

“那日你被几人围攻，我看见了，可我若出手，却很难保证死的仅仅是他们，而单单留下你，这个境界对我而言实在太过强大、太过陌生，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我提供建议，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如风若海那般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在那之前，我恐怕很难正常地控制自己去给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哼，可笑我从前常常埋怨风若海不惦记我，如今才算知道，到了他那样神一般的境界还能如常人一般念着我、宠着我，得是需要多大的定力、多深的感情才能办到。”

她在二人面前虽然十分坦然，可毫无疑问，眼前的纳兰嫣即便对他们而言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危险的人物，纳兰梦璃这才明白了她究竟是哪里不对，可圣阶修为距离常人而言实在太难以想象，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禹云岚却心中一动，禀道：“婆婆若是愿意，我作为天音阁的神圣大领主，可以引荐您去天音阁长老殿修行一段时日，那里不仅是师父待过的地方，里面的长老们也都是如您一般的圣阶强者，相信他们可以为您提供许多经验和建议，这一定要比您一个人在这里独自参悟要有意义得多。”

听到这话，纳兰嫣神色总算是稍稍一动，显然对这个提议有些神往，不过她略一犹豫，问道：“我倒忘了，你这臭小子还有这么一个身份，可我若走了，以你现在手上的力量，能守住这草原吗？”

“只需草原大会之日，婆婆您略微帮我一个小忙，想必十年之内，也没有多少人胆敢贸然入侵草原。”禹云岚从容答道：“我这条命原就是婆婆收留才活下来的，您就算真的出手误伤了我，岚儿也绝无怨言，可我实在不愿见您在这孤塔上独自胡思乱想，最终做出什么令您抱憾遗恨之事，天音阁中灵气充沛、又有高人前辈指点，婆婆天赋卓绝，想来用不了三五年就能抛下心魔，进入更高的层次里去，等到我集结了足够了力量进军修罗塔时，还需要您来坐镇呢。”

流觞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时隔二十年之后，新的一届草原大会终于在各族的期待和暗里较劲中展开，不过在草原第一世家宗家发生了宗越武弑父的丑事退出之后，实力第二强劲的烈家也在烈旭儿回来的第二天忽然宣布退出此次大会，再加上禹云岚率领修罗军悍然剿灭郭然大军，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实际上这次大会的胜出者已经没有了太多悬念，只是他们还不清楚，禹云岚是会就此借势登顶草原，建立起属于他的威权，亦或是又像魔祸当日一样，莫名其妙地宣布隐退，再一次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但无论结局如何，草原大会存在的意义也不光是选出下一任鹰翔城城主，它本身还是一代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表现自己的绝佳舞台，整个大会的前半部分，是各种各样的围猎、比武、马球等许许多多竞技游戏，无论你擅长哪一类，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宗家虽然自己已经退出，可依旧把这一切操办得甚为妥帖热闹，远远看去，这一次的大会各处都充斥着少男少女洋溢的活力，倒是比往常少了些刀光剑影的硝烟气。

“以往你可是最喜欢这样的热闹，怎么今天却只在旁边看着？也不怕让你那些追求者一个个地都扫了兴？”烈向鹰看着身旁没精打采的烈旭儿，打趣道：“你看看你，回来好几天了，天天茶饭不思的，那禹云岚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把我的女儿迷成这样？”

“爹——”烈旭儿横了他一眼，又有些娇羞地抓着自己的大辫子拨弄了两下，红着脸道：“你知道什么，任哪个单身的草原女子跟他这样的人打过一路仗，眼里恐怕都再也容不下别的男子了……”

“哦？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比你老爹我当年还要厉害？”

烈向鹰哈哈一笑，道：“你看上人家了，就直接说出来，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不了我豁出这张老脸上门去为你求个亲，他怎么也不好驳了我堂堂烈家的面子，再说他是要做草原之王的男人，日后三宫六院的，还怕没有你的位置吗？”

“你……你敢！你要是敢去他面前胡说八道，我……我就跟你绝交！”

烈旭儿激动得一跺脚，别过身嗔道：“他若是喜欢我，自会上门娶我，他若不喜欢我，那……那我也绝不给他添半点儿麻烦。”

“傻女儿，这世上有的人啊，你可以等，可也有那么些人，你不主动伸手抓住，那错过了、就是一辈子错过啦。”

烈向鹰摇摇头，却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道：“你看，那几个老家伙又聚在一起了。”

烈旭儿定睛看去，只见父亲所指之处，是穆家、何家、蒋家等七八个草原上中等家族的族长，她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道：“一群只会窝里斗的恶狼，打外敌不愿出一兵一卒，吞并起小部落来却比谁都狠！这些人凑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