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王廷-043

禹云岚这才知道背后居然还有这一层原因，一拍脑袋，温言哄道：“你别乱想，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与花族长不管做什么，总归都是对我没有害处的——对了，你说花族长帮你解决了那个问题，那你现在保留下来的人格是……”

如今在眼前会叫他“岚哥哥”的，定是那个小时候热忱烂漫的林彩诗无疑，可一想到那个冷面忧伤、为求自保甚至不惜设计害他，事后又心痛到不能自己的林彩诗，禹云岚心中又怎能轻易舍下？

林彩诗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所想，忽的甩开他的手，冷言道：“那么主上又是希望哪一人留下来呢？想必一定是那个会天天粘着你的无知小丫头，而不是我这个满心算计和阴谋的弦月姬吧？”

这前后一瞬间的反差来得太大，顿时把禹云岚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人，林彩诗侧着脸跟他僵持了好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道：“岚哥哥，其实以前母亲就常常劝我，这两个人格都是我自己，只是我坚持不信而已——你放心啦，你的彩诗一个都没有丢，都好好的在你面前呢。”

禹云岚一时竟有些恍惚，对于林彩诗的怪病，这或许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结果，本以为需要多少时日和磨难去寻求治疗之法，没想到果真解铃还须系铃人，竟然就被花若惜如此简单地给解决了——他心中自是欢喜，当即道：“其实你们做的不错，树海与草原只有维持均势，才能够得到真正、长久的和平，未来剑神殿里，应是有妖族一席之地的。”

谈好了正事，二人便收拾起身，出营去往守望堡赴宴，不想刚到宫门处，就见禹云朔迎上前来，禀道：“属下奉命在此迎候殿下，请殿下随我来。”

以纳兰月或者纳兰梦璃的性子，简单吃个家宴而已，还不至于特意叫人迎候，而且就算叫了，也肯定轮不到禹云朔这个宫内文书，他既出现在此，必是有事禀报——禹云岚点点头，挥退其他宫人，信步随他入宫，果听他一边引路一边低声禀道：“纳兰芳与纳兰瞳偷偷回来了，不过大领主之前发了通缉令，如今整个六部里都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得罪了您，看上去有些走投无路的样子，两个时辰前，他们悄悄入宫寻娘娘求情，出来的时候，娘娘与纳兰族长的脸色都不好看，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上。”

禹云岚眉头一皱，问道：“这二人不逃得远远的，居然还敢回来？你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禹云朔答道：“属下不敢靠近，未曾听得，但回来之后反复思量，或许是跟纳兰族长去树海渡劫一事有关。”

纳兰梦璃能否生育一事眼下尚是隐秘，一旦爆出，势必会对她本人乃至于整个纳兰家族的颜面和地位产生极大影响，她自幼由纳兰嫣用心栽培，别看对禹云岚是百般温柔照顾，可对别人的性子才不会是什么宽厚仁慈的老好人，若无大事，控制着法师塔的她翻手之间就能取那二人性命——可唯独这件能把她逼到提前渡劫的秘事，如今想来始终还是个迈不过去的坎。

禹云岚只略做思索，便点点头道：“就是此事了，你去替我盯紧这两个人，不必打草惊蛇。”

禹云朔领命而去，禹云岚又向随身侍卫的司徒南道：“司徒，你回去营里，让列将军和叶红莲带几个人去寻禹云朔擒住那二人，再请大都督将营中但凡有官阶在身的人都带过来，大军就留养伤的姬将军看顾，我有事情要说。”

司徒南也去了，旁边林彩诗见他神色不悦，一时奇道：“今天怎么说也是得胜归来的大喜日子，岚哥哥语气这般沉重，莫不是梦璃姐姐渡劫一事还另有隐情？”

她能问出这话，便知花若惜并没有随随便便将纳兰梦璃的苦衷告知于她，禹云岚也不打算轻易提起，只道：“我也不想打扰大家庆祝胜利，有些事情本打算过了草原大会再做安排，可如今看来，却是一刻也不能多等了。”

镇南王宫占地不大，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家宴所在的偏殿，此刻纳兰月和纳兰梦璃的脸色已没有明显的异常，显然是伪装得极好，林彩诗自是乖巧地上前拜见长辈，被纳兰月拉去同纳兰梦璃说话，另一边仍被蒙在鼓里的禹云笛修则将禹云岚唤至身前，他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沉声问道：“我听说你给萧风和小月那两个孩子各介绍了一位师父，可有此事？”

这事禹云岚自己都才与方子清说定不久，便已传入了禹云笛修的耳朵，显然是军营那边刻意放了消息出来，禹云岚点点头道：“孩儿正要禀明父亲，萧风与小月都是孩儿在树海里就认识的生死之交，又是我们战神六部这一辈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以后就算不求能有所成就，可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至于被江湖上寻常的小门小派给欺负了去。”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我自然也是希望他们能跟着你多学点儿东西，有朝一日能够多少重现咱们战神六部往日的荣耀，可是……”

说到这里，他犹豫着看了女眷那边一眼，忽压低声音道：“岚儿，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做父亲心里是由衷为你骄傲，可是你大哥禹云昭剑也是我的骨肉，这话或许我不该问你，却又不能不问：如今你手下兵强马壮，能人异士多不胜数，眼下这草原上男女老幼莫不以有你为荣，日后若你大哥回来，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究竟该如何自处？”

此事禹云岚早已在心中不知反复思量了多少次，闻言也没什么意外，径直反问道：“大哥终究是朝廷亲封的镇南王世子，我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可孩儿也斗胆问一句，若我请父亲废掉他这世子之位，你能做到吗？”

禹云笛修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你大哥不但德行无亏，且聪明好学、智勇双全，只是他自幼被我送去云中城求学，行事为王权节制，成为世子之后，一举一动就更加身不由己，他并没有比你少半分守护草原之心，只是恰好没有赶上这两次草原之难罢了，我若无端废除他的世子之位，那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这草原上的家里面来？”

虽早已料定会是这个答案，可禹云岚心里还是悄悄闪过一丝失望，他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道：“那依父亲之见，我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禹云笛修似乎早有腹稿，竟是连想也不想一下，便脱口答道：“我打听过了，你们剑神殿在岳州家大业大，北方那无双城的代理城主祝溪容，也是你师父剑神殿下的肱骨之臣，岚儿，或南或北，你和你的剑神殿都从来不缺安身立命之处，你回到草原来更多还是为了筹谋未来对抗魔塔救出你师父的事——我们可以将这草原交给你哥哥，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合力，守望相助，今后无论这时局如何变化，中州大地都少不了我们禹云家的立足之地，你看如何？”

说起来，无论禹云岚再如何优秀，终究不是禹云笛修亲手带大的孩子，若非要在两个儿子之间论个亲疏，那一定会是禹云昭剑亲厚许多，禹云岚只觉心中渐渐地凉成一片，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缓缓道：“我与兄弟们披肝沥胆、浴血奋战，奔袭近两千里，斩首三万余级！待我得胜归来，父亲没有问我一句累是不累、伤与未伤，你心心念念想着的，却仅仅只是如何劝我离开，好给我那千里之外的哥哥留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你着急着给修罗军的战士们造册入户，我心中原本还十分感激，可如今看来，只怕是也想把这些人都留下来交给我那大哥吧？”

禹云笛修皱皱眉道：“我所说的，于你、于我们禹云家族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哥哥眼下虽没有你这般成就，可他深得皇室器重，如今也已在军中担任要职，我知道有些话我说出来显得偏心、对你不公，可难道我这做父亲的一定要什么都不做，待日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两个儿子一步步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吗？”

“若换做从前，这草原之主的位置我也不稀罕，你做也好、大哥做也好，甚至那鹰翔城宗家、烈家也都做得，可今日既然我已答应了要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家，那唯有我自己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才有资格兑现这份承诺！”

此时此刻禹云岚心中已是十分不快，可见禹云笛修那人至中年就已然黑白斑驳的发髻，和眼角疲倦的深深皱纹，心中终是不能冷硬起来，强颜劝道：“父亲不必过多担心，若兄长真的回来了，我自当与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他既是父亲口中的一代人杰，我与他也不愁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