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睿却不去猜,只答道:“方子清诡诈多谋,属下不知他写了什么,但无论那信上写了什么,二殿下都只管不必理会,如此任他有万千手段,也必然使不出半分气力。”
郭然哼了一声,道:“他约我出营一见,军师以为如何?”
洛睿心里一动,已隐约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忙拜道:“二殿下切勿听他胡言!您身份何等尊贵,一旦出营失了护卫,对面那天级巅峰的龙牙箭手翻手便可取您性命,您又何苦为了他的几句骗语,置自身于险境之中?”
“哈哈哈哈,军师金玉之言,我怎会不听?”郭然上前将他扶起,笑道:“那方子清不过是见两翼奇袭军战果丰硕,便起了轻视之心,竟敢妄言让我不战而降,回头我便要与军师携手给他一个天大的教训!”
说罢,拍了拍洛睿的肩,带着刘能离营而去,待穿过中营,他却忽然脸色一变,向刘能道:“你在你身边选五十名军中高手随我出营,记住,不可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洛睿!”
刘能一怔,劝道:“二殿下,末将也以为军师所言并无不妥,一旦出了营现了身,即便是末将自己在那龙牙箭手面前也是自身难保,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保不住您啊!还请殿下三思!”
“你不过一介武夫,能懂什么?方子清成名已久,此次是他主动约我相谈,若是趁机出手害我,那他这一世的名声也都毁于一旦了!我要真是应约而去,他才是最担心我会出事的那个人!”郭然训斥几句,又道:“从竹管里将信取出,管口的蜡屑只会落在信纸背面,可方才那封信正面也有蜡屑残留,必是在我之前就有人拆开来看过了,洛睿借口龙牙箭手支开你,只怕并不是为了护我周全,还说方子清诡诈多谋,其实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刘将军你记住,他这人在鹰翔城待得太久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是不信他的,你也少跟他来往!”
刘能忙应下来,自去安排人手和行程,待到三军用过晚饭,乔装过后的郭然在五十名卫兵的掩护下自侧营偷偷潜出,须臾赶至方子清约定的地点,远远只见那前朝大都督孤身一人负手而立,眼中似有宇宙星辰、眉间凝着万古风流,身形挺拔、英姿飒爽,端的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一种不知多少胜败沉浮才能一寸寸沉淀下来的英雄气!
一时间,郭然竟仿佛被他这稀世风采感染了一般,抬手止住护卫,自己跳下马来,整衣立冠,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迎面拜道:“小子郭然,久居偏僻之所,尝闻方大都督才华过人、风流绝世,是这世间第一等的英雄豪杰,今日有幸一见,才知传言虽已不吝溢美之词,却还不及先生风貌之十一,却不知大战在即,先生传书请我出来,是有何指教?”
此间已提前在草地上设好简席,方子清示意郭然落座,先敬上一杯清茶,这才开口道:“殿下来时必是在想,这方子清何等狂妄?不过是凭着两翼高手杀了几个不入流的马匪,便夸下海口要救你一命,不知是也不是?”
郭然哈哈一笑,也不羞赧,直言道:“先生果然心思玲珑,非是小子自负,只是决战尚未开打,先生便做足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未免是托大了些吧?”
方子清摇摇羽扇,否认道:“殿下误会了,我并非是胜券在握,恰恰相反,在殿下的‘武祖屠龙阵’面前,就凭我手上这支部队,获胜的几率还不到一成。”
郭然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你……你怎知这‘武祖屠龙阵’?”
“不是在下自负,这世间奇门遁甲、兵魔法阵,在下虽不曾样样精通,可也触类旁通,大多都算是有所涉猎,何况此阵在大陆军史上赫赫有名,在下岂能不知?”方子清语速刻意放缓,说着还举杯品了一口茶,郭然顿时忍不住道:“大都督既然已知我军阵法,他日两军决战,我郭然必破禹云岚,又何以妄言要救我性命?”
方子清却不直接回答,反问道:“敢问殿下觉得,贵军中那位军师洛睿其人如何?”
郭然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仍故作正色答道:“军师才智高绝,劳苦功高,自然是我军中最可依赖的栋梁之材。”
“殿下若真是如此信任洛军师,又怎会来到此地与我相见?在下坦诚相约,殿下却何苦自欺?”方子清玩味地一笑,戏谑道:“我来猜猜,洛军师得知书信一事后,必是力劝殿下不要轻信任何言语,更不可来此与我见面的吧?”
郭然沉默了一下,道:“我想面对大都督这样的敌人,任谁家军师都会这般劝诫的吧?洛军师不过尽其臣子本分罢了,我有何可疑?”
“他若心中无鬼,此刻便当站在殿下身边当面与我分说,殿下总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在一位天阶法师布下的大阵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吧?”方子清说着取下席上茶壶,铺开一张阵图,正是先前他亲自绘制的吴越军布阵图,他以扇柄点了点图上圈起来的阵眼,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句句都事关殿下生死,还请殿下心中勿疑,坦诚作答,否则就是我有心相救,怕也无能为力了。”
郭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就听他问道:“殿下其实信不过洛睿,所以布下此阵时,主阵的人其实并非洛睿,而是殿下自己,并且你们此次带来的五千辅军,大多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安置在了这阵眼附近,名义上,是用来护卫殿下周全,对不对?”
郭然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脱口答道:“你们修罗军才不过抵达草原几日,我军中日夜戒备盘查,断不至于这短短几天便混入了你们的细作,大都督怎么却句句都说得跟亲眼所见一般真切?”
“殿下想必有所不知,这‘武祖屠龙阵’虽说威力巨大、名声浩荡,其实却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所以除了当年宇文方用之屠灭北陆守护巨龙那一役外,历史上极少有人再采用此阵,只因此阵法那威力无穷的魔法攻击,大多都是靠献祭士兵的血肉和生命来获得的,而它那指哪儿打哪儿的精准度,更是要献祭三军统帅,只留其一丝残识为主阵者所用,借以获得别的阵法难以望其项背的精确。”
“当年宇文方为了剿灭北陆圣龙,生生献祭了一万勇士,其中包括军中副帅、追随他十几年年的族弟宇文广,只不过那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且剿灭一头万古圣龙付出这点儿代价在世人眼中也是稀松平常,这件事便被轻描淡写地遮掩了过去——而如今吴越国主给了殿下一万精兵、足以招揽数万匪军的钱财,再加上一个多年卧底在鹰翔城的洛睿,这般支持力度即便是寻常国家的世子也不过如此,想来再不会有多少贵重的布阵魔晶,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凭你们手上的那点儿物资,难道随随便便摆个阵势,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我数千修罗军、四位天阶强者灰飞烟灭?这阵所需要的庞大能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决战之时,殿下一旦站上祭台,启动法阵,你与阵眼之中的数千辅军便会在一瞬间血肉无存,而外面的人却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届时洛睿便可假借殿下之名控制法阵、号令三军,所以我军虽注定失败,却也不会是败在殿下你的手里,而是败在洛睿的手里。”
这一席话,直把郭然说得冷汗涔涔,连手里的茶杯也啪地一声捏开了缝,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怒骂道:“这狗奴才!忘了我郭家多少年精心栽培扶持,如今翅膀硬了,竟就倒向宗家去了!”
“殿下又错了,洛睿这样的天才若是真心想助宗家,你觉得宗一平还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家府上吗?说到底星野原这块无主肥美之地,既然可以姓宗、可以姓郭,或者是可以姓禹云,那又为何不能姓洛呢?”
郭然陡然一惊,站起身将裂开的茶杯一摔,气道:“此人竟敢谋害我性命,我不知便罢,既然得大都督点醒了,我这就回去灭了他!”
方子清却伸出羽扇一按,劝道:“殿下稍安勿躁,如今你整个军中阵势皆是他一人布置,若他提前启动阵法,即便不献祭任何人,可要在万军中取殿下和那边那位刘将军的性命,恐怕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郭然顿时泄了气,重新坐下来,愁眉苦脸地问道:“那我岂不是横竖都已被他牢牢吃死了?”
“我既传书请殿下来,那自有办法应对,只是在此之前,我想与殿下做个交易——若我将这数万修罗军献于殿下,助你做了这草原之主,不知殿下日后,可否保我做那一人之下之人?”
“大都督的意思,是要转投到我麾下?”